丁东:牧惠与《思痛录》

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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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6月25日讯】(一)

牧惠先生走得太突然了!

6月5日,我们还一起参加过关于青少年人性教育的小型讨论会。他的发言还在我的耳边回响。有感于今天大学的高收费,他说自己的家庭很贫苦,40年代后期,兄弟几个考上大学,都得到公费资助,没有给父亲造成负担。他还说,自己参加了反对蒋介石政府的学潮和建立新政权的革命,而现在,穷人家的孩子,却读不起大学了。他的发言,引起了所有与会者的共鸣。那次会上,他第一次与章诒和见面,说,我是你的忠实读者。章诒和也说,久仰您的大名。分别时,章大姐对他说,“牧先生再见。”我对章大姐悄声说:“他不姓牧,姓林,还是称他林先生比较合适。”章大姐怪我:“你怎么不早说,第一次见面就露怯。”我说,“下次见面再改过来吧。”

想不到的是,这个下次,再也没有了。

听孙瑉说,他是8号下午突然去世的。山东有个画家,画了一百多幅《水浒》人物,请牧惠先生配文。稿子要得很急。单位组织大家一起到北京郊区的温泉度假村,给他安排了单间。他住进去就赶稿子。突发心梗,一头栽倒。等别人发现,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二)

牧惠先生是与严秀、何满子、邵燕祥、舒展等齐名的杂文家,有四十多本杂文集行世。我第一次去他家拜访,就是请他为鄢烈山、刘洪波、朱健国、何龙、蔡栋和我合出的一套《野菊文丛》撰写评论,由此而相识。但我认为,在他晚年,却办了几件比写杂文更重要的事情。一件,是和戴煌等十位知识份子挺身而出,为河南农民曹海鑫的冤案仗义执言,此事被称为当代中国的左拉和德雷福斯案;一件,是主编并自费印刷了《松仔岭事件真相》,为这起发生在建国初期广东的政治冤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证词;一件,是完成了韦君宜的托咐,让《思痛录》问世。

《思痛录》是奠定韦君宜历史地位的代表作,是一二九知识份子的绝唱。韦君宜从70年代中期文革尚未结束便开始动笔,直到中风之后的90年代初才最终完成。她自己是一个成就卓著的出版家,原先却没有指望这部著作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出版。因为,她太清楚这部著作的份量和中国出版界的规矩了。当时她已经行动不便,于是,把这部著作的出版事宜委托给儿女亲家牧惠。她知道牧惠和出版界有广泛的联系,更知道牧惠懂得这部书稿的价值。

牧惠陆续通过邵燕祥、林贤治在《散文与人》上、通过郑惠在《百年潮》上、通过谢泳在《黄河》上发表了《思痛录》的部分章节。然而,出书的事,联系了多家出版社,都不成功。有的出版社已经排了版,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1997年12月,韦君宜八十大寿,她的清华老同学,一二九运动老友于光远,又一次当面催促牧惠,并写文章说,韦君宜之所以痛苦地活着,就是想看到这本书的出版。

这时,我妹妹丁甯供职的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了一套名为《百年人生》的丛书,体裁是回忆录,要求作者必须是老年名家。我妹妹找了几个名家约稿,都不如愿。我说,韦君宜有一部回忆录,在牧惠手里,你和社领导商量一下,看行不行。她向领导汇报了此事。领导说,如果是牧惠的回忆录,我们不敢出。韦君宜的回忆录,可以。其实,牧惠的回忆录名叫《漏网》,早就出了。他们只知道牧惠的杂文有锋芒,还不知道韦君宜的回忆录说什么呢!我说,找牧惠联系这部稿子可以,但一定要带着合同去,取稿的同时签合同。我怕他们和其他出版社一样,看了稿子又打退堂鼓,签个合同总有一点约束。

领导同意了。1998年2月下旬的一天,我和丁宁来到沙滩牧惠先生家里。当时就取了稿子,签了合同。我说,能不能两个月出书?丁宁说,还是签三个月吧。牧惠同意。

丁宁把稿子拿回社里,一读就傻了:原来此书的分量是如此之重!在此之前,还没有一本书,如此真诚、如此痛彻地反思半个世纪以来的政治运动,――不但反思极权体制的荒谬,同时也解剖自己的灵魂。她所发愁的事,合同已经签了,书出不来怎么向牧惠交待!

好在总编辑李志强先生给了她有力的支援。他看了稿子说,我看这部书可以出,个别地方删一点就行了。于是,他们一审、二审、三审,前后删了三遍,十二万字的书稿,删了约一万字,终于通过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出来阻拦。此人是一位高官的夫人。那位高官也是韦君宜的同学兼一二九老友,已经去世。韦君宜在1957年险些被打成右派,得这位高官相助,幸免于难。但书中直言不讳地提到,他虽然保了我,把别人打成了右派。那位夫人可能不愿意读者知道这些事,打长途电话追到美国,向正在出差的韦君宜的女儿施加压力。韦君宜的女儿何尝不想让母亲的著作早点问世?但当时丈夫正面临提拔,他不无顾虑。和牧惠沟通,牧惠坚决顶住了压力。

1998年5月12日,《思痛录》第一批样书终于印出。牧惠破例向单位要车,带着丁宁,来到协和医院,把样书送到了韦君宜的手上。韦君宜已经说不清话,但看得出她十分激动。牧惠也十分激动,他曾这样述说当时的心情:“出了医院,我舒了一口气:我终于完成了任务! 我终于完成了于光远流着眼泪给我下达的任务!”

书出了以后,牧惠向思想文化界的好友分送不下百册,一时间好评如潮,出现了全国争读《思痛录》的盛况。书一再脱销,一版再版。这时又出了新问题。当时牧惠只想快出书,合同签的是千字45元。我在场还提了一句版税的事。丁宁说,要签版税,得回去重新请示领导。牧惠说,只求快出,别请示了。我知道,他是怕夜长梦多,出版社变卦。现在书卖得这么火,版税当然比稿费多。韦君宜的女儿找到出版社,要求变更合同。出版社说,可以从现在起重签合同,变为版税,以前的部分没法变。于是,韦君宜的女儿又提出牧惠签的合同无效。牧惠很伤心。本来,他还想把他所搜集的关于《思痛录》的评论文章编一本书。为了避免矛盾,他只好退出。于是,把文章全部交给了孙瑉。由邢小群和孙瑉出面,编了一本《回应韦君宜》,几经周折,在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使得《思痛录》的回声,得到了集中的展示。中国知识界对历次政治运动,尤其是延安整风和抢救运动的认识,由此确立了一个刷新的座标。
              (三)

昨天,在八宝山举行牧惠先生遗体告别活动,参加者有好几百人。最年长的是87岁的李锐先生。(可能还有更年长的我不认识)。这使我想起韦君宜遗体告别时,和她不算熟悉的李慎之先生特地赶来参加。他说,韦君宜去世,我不能不来。牧惠走了,我想,李锐老和许多参加者,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2004年6月19日

100035北京新街口三不老胡同一号613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居北京

--转自《观察》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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