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

秦時明月漢時關(四)

尺書定越

在其位,就要謀其政。既然做了領袖,就要忙於國是(「國是」指國家大計,「國事」是具體事務)了。眼下就有個棘手的領土問題——南越王國,其範圍北至南嶺(今廣東北部、廣西北部和江西南部一帶),西至夜郎(今廣西,雲南的大部),南至海(今越南的中部和北部),東至閩越(今福建南部),都城在番禺(今廣州市)。

南越王趙佗原本是河北真定(今河北正定)人,秦始皇時期,他奉命帶五十萬秦軍平定嶺南。秦始皇死後, 群雄並起,趙佗讓軍隊嚴守南嶺各關口,防止中原各路軍隊南進,自立為南粵武王。後來,劉邦做了皇帝,趙佗被漢朝冊封為南越王。劉邦死後,呂后當權,搞了一些小動作,對南粵實施鐵器禁運,聽說還平了趙佗家的墳,趙佗一怒之下鬧了獨立,自立為南武帝。呂后興兵南下,久戰無功,直到呂雉死了,這個戰場上才有了「中場休息」,劉恆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副爛攤子。

自幼受道家思想影響的劉恆,深知強制是改變不了人心的,他要做的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派人去真定修了趙佗的祖墳,又召來趙佗的兄弟,給了他們不少精神和物質上的快樂。接著,劉恆寫了一封真誠但不失威嚴的信,讓陸賈給趙佗送去,就是後來著名的《漢文帝賜南越王書》:

「皇帝謹問南粵王,甚苦心勞意。……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願王聽樂娛憂,存問鄰國。」 (《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

大概意思是:

「趙老叔,您辛苦了。我從小被送到代地,和北邊的外國人做鄰居。道兒太遠了,我腦袋又笨,一直沒給您寫過信,您老別挑理啊。前幾年老爸死了,二哥身體不好也死了。二哥他老媽呂老太太當家了,這老太太不是啥善男信女,她娘家那些親戚也都沒安啥好心,把家裏家外弄的亂七八糟,還拐騙別人家的孩子來冒充我侄子,想搶我家的家產。幸虧祖宗有靈,我爹的老戰友們也夠義氣,才把這事解決了。我本來不想當這個家,可大伙不放我走,非讓我當家,我只好從了。

我聽說您老給隆慮侯周灶稍過信兒,想把您那些兄弟接到廣東,還要我撤走長沙的兩支部隊。我看在您老的面子, 已經撤走一支部隊了,您老家真定的那些哥哥弟弟們,我也慰問過了,您老的祖墳也給修了(對您夠意思了吧)。

前幾天,我聽說您派人到湖南折騰我的人,我們這邊受了不少苦,您那邊遭的罪更大吧!如果打起來,肯定會死很多當兵的,讓人家的老婆當寡婦,孩子變成孤兒,父母沒兒子養老,這種揀芝麻丟西瓜的事兒,我可不幹。我本來想把長沙那塊兒曲裡拐彎的邊界規整規整,但是主管幹部說,這是我家老爺子定的邊界,我沒權力改。主管幹部還說了,我家搶來您的土地,也增加不了多少地盤(我家比你大多了),搶了您的錢,也增加不了多少家產(我家比你富多了)。嶺南讓您老自個兒管就行了。不過有個事兒,我是皇帝,您現在也當皇帝了,一個國家倆皇帝,之間沒有人幫忙通氣兒,那就叫『爭』。只有『爭』沒有『讓』——這種事好人是不幹的。

以前的事,咱們就都揭過不提了,還恢復友好的關係。讓陸賈去把我這個意思說清楚,咱們自己人就不要總動刀了。順便給您捎去一百套中高檔服裝。希望您沒事兒聽聽音樂、搞點藝術,出國旅個遊甚麼的,過的開心點。」

趙佗

趙佗看了劉恆的信,又被陸賈一番分析開導,生出七分敬、三分怕。他立即下令去掉自己的皇帝儀仗,歸順漢天子。他又給劉恆寫了一封回信,大意是:

「俺這個野人酋長糟老頭子問候您了。俺本來是廣東一個小官,您老爸提拔俺當了高級領導,對俺不錯,您二哥給了俺很多好東西,對俺也不錯。後來,您那個大媽呂老太太當家了,搞種族歧視,不賣給俺們農具,俺沒法種地,也不賣牛馬羊給俺們,偶爾賣給俺們一點,還光賣公的,不給母的。俺那個地方偏僻,不進口點牲口,連祭拜祖宗的東西都沒有。俺又聽說俺家祖墳被呂老太太扒了,俺兄弟也被她『卡嚓』了,俺被逼的沒招兒了,才把自己提拔成皇帝,不是成心給你們添亂。

另外,俺懷疑長沙王那小子說了俺不少壞話,所以派人去修理他。俺這兒的地方東西南北也有上萬里,當兵的也有上百萬,可是俺祖宗是中原人,不敢忘本。俺這個糟老頭子現在都抱孫子了,可是睡也睡不甜,吃也吃不香,為啥呢?因為您家不收留俺。現在既然您當家了,又給俺平反了,俺就不當皇帝了。讓人給您捎點各種顏色的玉器,意思意思。」

南越從此復歸於漢,一場經年的戰爭被劉恆半尺書信消弭於無形。老子說:「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在傳統的中國社會,只要稍有學識修養的人,沒有遇到問題就喊打喊殺的,正所謂「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留侯論》)。中國傳統文化講究的是,出現問題的時候,首先要改善自己,就像孔子所說:「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劉恆尺書定越,為這句話做了一個完美的註腳。

敬天愛民

尺書定越式的處事風格,不是劉恆的獨出心裁,而是源於影響和伴隨他成長的黃老之學——中華真正的起始文明——道家思想。

道家的「無為而治」在整個劉恆時代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不僅如此,中華文化中的「敬天愛民」在劉恆身上也充分的得到了演繹。

日全食

文帝二年冬月和臘月,連續兩次出現日食,這在講究「天人合一」的中國傳統社會,引發的效應,不亞於連續兩次大地震。按照我們祖先對天地的認識,日食代表的是凶兆。

對此,劉恆做了一次「公開檢討」,他說:「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天示之以災,以誡不治。……其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思之所不及,丐以告朕。……今縱不能罷邊屯戍,而又飭兵厚衛……」(《史記‧孝文本紀》)——如果君主不賢德,施政不公平,那麼上天就顯示出災異現象,警告他,這個君主當的不好。十一月最後一天發生日食,這是天象上最嚴重的災異現象。天下能不能管理好,這個責任都在我一個人身上。我下沒能好好的治理國家安撫百姓,上對不起上天,所以才發生日蝕,我的問題實在太嚴重了。大家都要認真想想我的過失,你們知道的、見到的、想到的我做得不夠的地方,懇請你們告訴我。我怕外族侵擾邊境,因此邊疆的防務一直沒停止。現在既然不能撤除邊防軍,怎麼還能增加兵力來保衛我呢?

劉恆的實際行動是「罷衛將軍軍」——為了節省財政支出,劉恆減少了自己的一支衛隊;「太僕見馬遺財足,餘皆以給傳置。」——太僕掌管的現有馬匹,只需留下一些夠用就可以了,其餘的都交給驛站使用——等於削減了總統車隊,只留幾輛夠用的,其他的都捐給各地招待所了。

這番舉措並非劉恆的矯情、做作。按照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左傳‧襄公十四年》)——君主是祭祀天地神明儀式的主持人,也是萬民的希望。所以,如果天子缺乏德行,就會使社稷遭受天降之災,因此,明智的君王在遭遇天災時,都會反省、檢討自己的過失,三皇五帝時早有先例。

湯王祈雨

商朝初年,天下連續五年大旱,於是,湯王「以身為犧牲」(《墨子‧兼愛下》)——拿自己的身體祭祀上天,要把自己架在柴火堆上燒了,而且,他在對上天的誓言裡說:「萬方有罪,即當朕身,朕身有罪,無及 萬方。」(《墨子‧兼愛下》)——「天下所有的罪過,由我一人承擔,我自己的罪過,不要連累其他人。」可謂誠感動天。誓言已畢,就要點火的時候,突然,天降大雨,商湯因此得救,萬民歡騰。——「民乃甚悅,雨乃大至」(《呂氏春秋.順民篇》)。

而今,上天示警,但災難未至,劉恆自然不必把自己「烤」了,不過,他因「日食」凶兆而下詔罪己,也的確承傳了古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