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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200) 古弦吟-西征侯門2

第七章 西征侯門(2)

兩年之前,南楚竹樓,幾個姑娘在湖邊編著竹子。

「呀!月碎妹妹,編得可真好看!」一個姑娘道。

「真的麼?」月碎笑逐顏開,道:「我拿給爹爹看。」喝著銀鈴笑聲,月碎跑回家中,舉著花冠,笑道:「爹爹,看我編的,好看麼?」未料之及,重手落下,花冠打落在地,月父起腳踏爛,罵道:「沒有用的東西,又賺不來錢,編這破玩意兒幹啥!」話音未落,扯著月碎頭髮,扔到一堆竹子旁:「竹子捆好,給東村熊家送去!」說罷,舉著酒壺,晃了幾下,也只有數滴,方才發現又空了,登時罵罵咧咧,走進屋裡,一頭栽倒床上。

月碎揉著眼睛,一邊悄聲兒道:「不哭……不哭……」一邊顫手綁著竹竿。面上橫流,不知是淚是汗。待綁好後,用扁擔挑了,往東村去。

剛過村口,便見一個少年遠遠跑來。「月碎!月碎你怎麼哭了。」少年皺眉道。月碎不理其人,逕自走著。

「月碎……」少年急得抓耳撓腮,不知怎地安慰。突然,月碎頓步,喝道:「你走開!」話音未落,熱淚奪眶而出。

少年眼見不妙,連忙接過扁擔,道:「這個沉,我來,我幫你擔。」

月碎不讓,肩膀一晃,扁擔落下,竹竿散落一地,登時大哭一聲:「你走開!」少年連忙收拾,邊道:「看你這個樣子,怎好給人送貨,你在這兒歇歇,我這便回來。」說罷,挑起兩擔竹竿,飛一般奔向熊家。

「任辛,又幫月碎送貨啊!」熊家老頭道。

「哎。多謝。」任辛交了貨,拿了錢,趕忙往月碎這裡來。見她終於不哭了,登時自己也綻開笑顏。

「錢呢?」月碎抬眼道。

任辛抹抹額頭,喘著粗氣,遞上幾個銅板。月碎一把接過,數了個遍,看了任辛一眼,低頭又數了一遍,登時怒道:「怎地少了三個銅板?」任辛一愣,不解道:「熊、熊大叔就給了我這些啊!」

「定是你誆騙。」月碎轉眼便哭:「若是數不對,爹爹怕是又要打我。」

任辛道:「你別急,咱們去找熊大叔,問他要。」拉住月碎欲走,卻被甩將開來:「真箇傻子,錢貨兩清,熊家怎還會認!」

「哎呀。」任辛見其又要哭,撇了撇嘴,摸著自己兜兒裡幾個銅板,心思:「這是大嫂讓我賣菜得的……唉,只好說菜讓人給搶了,先騙過大嫂再說。」狠了狠心,故意道:「哎呀,原來在這裡,我放錯了口袋。」說話間伸手拿出銅板。

月碎看也不看,拿過銅板,轉身便走。

「月碎,你什麼時候再來?」任辛喊道,月碎眉心一皺,快步跑走了。回至西村口,用詐來的銅板,打了半壺酒,心思:「月碎給爹爹打酒,爹爹便不打人了。」歡喜跑回家中,豈料正撞見爹爹,見她手裡有酒,奪過便灌。未及盡興,就便沒了,登時大怒,抄起竹棍,道:「死丫頭,竟敢偷爹爹的酒!站住,不准跑!站住!看你還敢回來,打不死你!」

月碎蜷縮牆角,撩起手臂,盡是青紫,身也痛,心也痛,默默流淚。哭得累了,突然咕嚕一聲,肚子裡打了個鼓,方才想起一天都沒有吃飯。抬眼看向對面,包子鋪老闆正忙,可憐自己賣竹錢全給了爹爹,詐來的銅板也打了酒,眼下身無分文,家也不敢回去,只得咬著嘴唇,眼巴巴看著熱氣騰騰的大包子,一個一個被人買走。

天色漸暗,包子鋪打烊。月碎難過之間,忽然喜從天降,一只圓包子滾落腳邊。伸手要撿,豈不料被一隻大手拾起,抬頭之間,對上包子鋪老闆一個咧嘴大笑。只見其人回身,將肉包子一扔,看門犬立時趕來,兩三口便然下肚。看得月碎心內生氣,卻又無力生氣,只得嘆了口氣,抱膝臥在牆角。

渾渾噩噩之間,竟不知不覺睡去。夢境之中,寒雨淒切,冷風襲人,月碎睜開眼睛,勉力起身,闔上竹窗,夜雨敲打竹樓,淅淅瀝瀝。挑燃紅燭,拾起銅板,藏於枕下,倚床而坐,迷濛之間,再陷沉思。

院中,任辛兄嫂前來提親,月父看著彩禮,不滿道:「這許多年,便是一頭豬,也不止這幾個錢!」說的任嫂面上一陣紅白。月碎心下難過,奔出院子,任辛緊隨其後:「月碎,你去哪裡?」

「去哪裡,也用不到你管!」月碎狠惡一眼,看得任辛不敢抬頭,只得放手。月碎一走,任辛默默走回竹院,正逢兄嫂出來,立時上前去問:「可是成了?」

任嫂點了點頭,道:「成了。」

任辛之兄不耐道:「哼,什麼人家!」忿忿而去。任辛不解,回視之間,覺得哪裡不對,脫口道:「阿嫂,您那銀耳墜。」

任嫂道:「不打緊,人過來比什麼都強。回家吧。」

月碎心如死灰,離村出走,看見一路商人,便跟著騎上騾子。

「姑娘去哪裡。」趕騾老漢道。

月碎道:「哪裡有錢,便去哪裡!」

老漢不語,向著夕陽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騎過騾子,藏過貨船,終於到得富庶的江陵城。是日夜幕已臨,月碎躊躇滿志,向著江陵城最耀眼之地走去。便至其前,果然見到幾個美姑娘,皆如自己一般年紀,只不知為何,人家綾羅綢緞,自己草鞋布衣。

一個衣著豔麗、上了年紀的女子走上前來:「姑娘哪裡來?」

「從、從南邊來。」月碎悄聲道。

「來這兒做什麼?」女子吸了一口水煙,噴在月碎面上。月碎咳了一陣,道:「來,來此賺錢。」

「什麼?大點兒聲說話。」女子道。

月碎道:「來此賺錢!」女子冷笑一聲,道:「市集辰時開市,你等著吧。」說罷,轉身入閣,月碎抬眼一望,斗大的兩個字,也不認識,只好揀了塊地方,等著天明。

此後,浣紗、挑工、打掃皆做過,是日又在河邊,跟著幾個女工編竹蓆。幹了兩個時辰,腰酸背痛,耳中忽聞陣陣笑聲,河邊幾個衣著光鮮之人,正玩得起興。「打水漂兒,我也會。」月碎自語道,撿起一顆石子,起手扔出,便是十餘個漣漪。對岸之人也看見了,朝她扔個石子過來。「哼,比不上我,就拿石子兒砸人!」生氣之間,找到石子,欲再擲回。手裡捻了一捻,登時愣住,放在嘴裡咬一咬,竟是一兩銀子。

旁邊大娘看見,道:「收著吧,打賞你的。」

「他們是什麼人,竟然拿銀子打水漂兒。」月碎道。

大娘道:「那些人一夜賺的錢,比咱們一年都多。」

月碎眉心一皺,盯著手中草蓆,道:「大娘說,那些人一夜之間,便可賺那許多錢……那一夜之資,能買多少草蓆。」

大娘也不停手,隨口一語,道:「十百來條吧。」

月碎心下一沉,想來自己辛苦多日,手指劃破生繭,才能編出一條,緣何那些人能可一夜暴富?「發什麼呆呀,趕不完工,又要挨罵。」一旁大娘道。

月碎道:「大娘知道那些人是哪裡來的?」

大娘不耐道:「便是紅樓,姑娘也想去!」

月碎霍然起身,將那竹蓆往江裡一扔,轉身跑走。奔至紅樓,已是天黑,華燈如晝,風情旖旎。日前女子見人又來,譏笑一聲,道:「姑娘又來做什麼?」

月碎喊道:「來,來此賺錢!」惹得街上之人紛紛側目,女子冷笑一聲,吐出一口水煙,道:「記住你今日之話,進來吧。」

晨雀驚夢,小童打開窗戶,天色陰沉,悶悶不樂,罵了一句。轉身之間,卻見月碎在收拾東西,登時一愣:「娘子要去哪裡?」月碎道:「吾出來兩年,雖託人有書信往來,始終不見親面。現下榮華在身,不回鄉顯耀一番,豈不浪費。」

小童嘲笑一聲,道:「娘子做這檔生意,回鄉說去也不怕人笑話!」話音未落,「啪」一聲清脆落在臉上,烈烈生痛,小童登時眼眶含淚。

「一大早上,吵嚷什麼!」老鴇兒掀簾進門,眼見包裹,立時握住:「娘子哪裡去?」

「哪裡去也不要你管!」月碎氣道。

老鴇兒冷笑一聲,道:「娘子真是沒良心,忘記得誰的栽培!」

月碎心下緊張,勉力忍住淚,道:「我便是走了,你能如何?」

老鴇兒坐定,吸口水煙,道:「娘子賣身契還在老娘手裡,走到哪裡,也是娼妓。」

「你——」月碎膝頭一軟,伏桌痛哭。童子見狀,心想剛報了方才巴掌之仇,正自得意,豈不料又挨了個巴掌:「娘子如此,也是你們管的。」驚懼之間,跪地討饒:「媽媽聽人說話,娘子思鄉心切,這才收拾,又不是一走了之……」

「諒她也不敢。三日之內,須得回來,怠慢了客人,叫你皮開肉綻。」說罷,端著水菸袋出去了。

「娘子莫哭了。」小童勸慰無用,只得拾起地上散落衣衫,打了一個包袱,道:「小童這便僱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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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玄雪回轉府上,即刻便令召見夜葦,金山、胡姬面面相覷,不置一詞。

「發生何事?」玄雪道。

金山道:「夜葦那廝甚是傲慢,只說改日再來,便是消失無蹤。」

「屬下這便下令,全城捉拿。」胡姬道。

「不必。」玄雪道,「便等其再來覲見。」

「是。」胡姬道,「百族之長夜榮已相侯多時。」

玄雪道:「令夜洋先行執事。」

「這……」胡姬面露難色,道:「夜洋大人處理侯門之事,尚未回返。」

「侯門發生何事?」玄雪道。

「呃……」胡姬面有憂色,不敢啟齒。金山道:「夜掌門情意深重,遷其妻墳於鄉。」

玄雪聞之,道:「人之常情。」又書追封誥命夫人御旨,命人送達南楚,隨後召見現任百族之長夜榮。夜榮覲見,奉上楚地珍寶,又進人臣禮數,討得玄主歡心,於此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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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竹林深處,香水潭邊,矗立一道新墳。仰望銀瀑,茶花依舊,伊人叮嚀,猶在耳畔:「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夜洋飲盡杯中苦酒,敬撒一杯於地。茶花妍妍,獨伴芳魂。

「娉婷,為夫讓你安眠此處,與茶花、銀瀑相伴,也不孤單。」夜洋坐於墓前,遙望幽藍天際,道:「玉玄雪害你慘死,為夫從未或忘。不想其人命大,雲天關吳世桐逼殺,樓外樓四方圍剿皆沒能功成。此後奪命逸超塵,本欲為其人樹敵,豈料寒山集與皇甫亦節,世仇已極,於此又讓玉玄雪得逞。」嘆了口氣,道:「雖有前敗,知其非是易與,然則為夫亦不可能放棄。娉婷在天之靈,保佑吾事能功成,為你親報此仇,方解吾恨。」

仇紅頂來報:「掌門,王上之信。」

夜洋接過閱畢,仇紅頂呈上誥命冊令。夜洋眉心泛紅,怒沉江底,負手道:「前往江陵。」(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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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