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曾穎:民工之死﹝第十二章﹞

【大紀元6月7日訊】編者注: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1995年12月8日,四川省德陽市被評為“優質工程”的中華樓剛剛竣工,就由于偷工減料而徹底垮塌,造成14名民工喪生。這部小說在大陸形形色色“風花雪月”和“鴛鴦蝴蝶”派作品風潮中被拒絕發表和出版,但在本報編輯看來卻是近幾年來反映中國底層民眾困苦為數不多的佳作之一。作者用深沉的筆調,揭示了中國大陸農民工所遭受的種種不公。我們希望,這部作品能夠引起讀者對中國農民工權益和處境的關注與思考。原文沒有題目和章節,現題目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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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最難熬的夏天象頭大笨象,重壓在我們身上把我們折磨得死去活來之後,終於挪屁股緩緩地走了。在曬「秋老虎」的日子裡,我們搬進了正在修建的樓房裡。儘管滿地碎磚,窗也只是一個個空窟窿,但它卻有工棚裡沒法比的好處,就是乾燥,不像工棚的泥地,稍重地踩一下也能擠出水來。

  陳二嫂的病恢復得很快。不僅身體一天天好起來,還忙中偷閒地懷上了孩子。這個孩子像一道緊箍咒,把陳二狗原本就拮拘而緊張的生活箍得更緊。陳二狗像一只嗅到了冬天氣息的松鼠,拼盡所能地努力掙錢努力鞭策小蘭多撿水泥紙努力多佔大夥兒的小便宜。在大夥兒歡天喜地搬往樓上時,他卻沒有搬,他早就瞅準了工棚這塊寶地可以建一個豬圈。也虧他想得出來,要在這座再代到了牙齒的城市裡利用農家傳統的手段致富。你不得不承認,陳二狗的眼光是獨到的,在工地周圍的垃圾桶裡,甚麼都肯扔,有時,陳二狗在撿豬食時,甚至能撿到整只的雞,每當在這個時候,陳二狗便會把它洗洗,啃得滿嘴流油,啃完了,照例要對那兩頭和他一樣來自山裡的豬說教兩句:說實話,當豬,也得在城裡,這才能享福。豬們對他的話似懂非懂。每當這個時候,陳二狗都感到幸福,因為他覺得,有了他,這兩隻小豬才不像其他同類那樣吃糠咽菜。他使這兩個小生命體會到甚麼叫幸福。

  我依舊不可救藥的在各種怪夢中消磨著難熬的時光。在這一個夢裡,杜鵑像個無孔不入的精靈,主宰著我的喜怒衣樂。儘管我不肯承認,但我必須承認,在初秋時節的建築工地上,我談戀愛了。我愛的是一個夢,我的愛人是個夢中人。

  只有在夢中,才有人肯愛我。

  每當我從夢中回到現實,或者說我從現實回到夢中,我都不斷的問自己:我這是在夢中嗎?以至於在很多時候我都懷疑我身處的這座修建中的大樓以及耿二爺陳二狗毛子是我在和杜鵑談戀愛時莫名其妙的夢境。我只是在幸福的現實中小寐的時候才墜入這個水深火熱的夢境之中,像咖啡的苦味,使絕美的東西加上一點瑕疵和缺陷,使之絕頂完美。為此,我無數次掐過自己的手和臉,夢和現實都毫不例外,我都感到火辣辣的疼。

  因為熱鬧慣了,搬上樓之後,大家的床舖都離得不遠。耿二爺心細,找了很多鋼絲,將沒有安扶手的樓梯和防護網脫落的地方編起來,做上明顯的標誌,以免人們不小心落下去。雖然換了地方,工棚裡的人們的生活習慣基本保持不變,每天上班下班吃飯,再上班再下班再吃飯。心情好的話,就幾個人一道跑到樓頂牽起水管相互衝著洗個澡,然後到樓下工地外的簡單小賣部去看看永遠沒有頭也沒有尾的武打電視,小賣部那老兩口有一台十四寸的彩色電視機,雖然效果不好,但終究能看出個影兒來,只可惜有時人太多,幾十個腦袋一擠,看起來也挺累人。守小賣部的老頭兒就會說:你們多買點東西,趕明兒,我賺點錢,就買個大的給你們解饞。但這話的作用並不大,除了毛和小福等幾個青年民工之外,其餘的人基本上不照顧老頭的生意,以至於毛子在買過幾包煙之後,也覺得大彩電太渺茫,也就不再買了,心中常充滿了憤憤的不平衡。

  隨著住的樓層增高,我們不再仰視周圍的樓房,更不用仰視那些掛著各色窗簾的窗裡的人們,以及他們在我們想像中神秘的生活。

  因為我們沒有窗簾。我們所住的整層樓在這幢即將峻工的黑色大樓裡分外顯眼,像舞台,但我們不演戲,我們只在這明晃晃的舞台上過著暗淡的生活。

  自從梅枝走後,毛子時常就顯得有些憂鬱,我不知道梅枝這枚閃閃飛過的流星在毛子的心上究竟砸下了多大一個坑。

  老實說,梅枝走的時候我的心也酸疚疚的。之後的許多夢裡,杜鵑都穿著漂亮的羽衣在粉紅的燈影下輕盈起舞,像一片羽毛,更像一朵看得見卻抓不到的雲影。隨後,我就和她瘋狂地做愛,直把身下的席子睡出一塊濕印。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恐懼地從夢中翻身出來,四顧茫然,黑夜像一個大口袋,把我悶得喘不過氣來,只有遠處窗洞外藍玻璃一樣的天空有一兩點星光閃爍,才使我稍許輕鬆。

  在這種時候,毛子的鼾聲也是親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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