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永康: 文學本是微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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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健得諾貝爾文學獎,引起激辯連場,也有人質疑:如不是因為政治推動,文學的力量會有那么大嗎?本文旨在說明,文學的聲音原是很微弱的。正因如此,聆听這种聲音,自然也要多花一點心力。

文學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歷來便有各种說法。高行健得獎產生了強烈的愛与恨,一部分原因也就是把文學的功能看得太大的緣故。

實際上,文化藝術要是有任何社會作用的話,也是細水長流的,就是俗語所說的潛移默化。最近中國有一部由小說改編的影片叫《生死抉擇》,是講反貪的,官方明令各級干部都要看。意圖自然是良好的,但耐人尋味的是,那些已經在貪贓枉法,或蠢蠢欲動的官員們,到底有几個會因看一部電影而改變主意?

据說清朝時候有一种治貪的方法,就是把涉案嚴重的貪官處死,將皮剝下來做成標本,懸挂在官府的后堂。用意是:新官上任,看了這個恐怖的標本,就產生警惕,不敢貪污。

或許這只是個傳說,然而志在警戒而設的古代酷刑也著實是不少的。但這一來,清朝的貪官污吏都絕跡了嗎?要是嚴刑峻法都不能嚇絕,看部電影、讀本小說會起作用嗎?所以文學的力量是有限的。

古往今來,當然也不乏能打動人心,能移風易俗的文藝作品。据悉有部舞台劇《商鞅變法》,讓朱噷基總理看后掉下淚來,加強了改革的決心。不過仔細分析起來,政權的轉移、經濟的騰飛、社會的巨變,其實包含許多客觀因素,并不是几根大筆所造成。文學淪為政治工具結果是場文化浩劫

文學的作用被夸大,說來有史跡可尋。知識分子的天性便是追求平等、博愛、自由的,他們疾惡如仇,几乎一面倒的要埋葬罪惡的舊政權。近代中國几場重要的革命,便是由知識分子的“不平則鳴”開始的。新政權于是也看到文化藝術的“力量”,導致六七十年代文革期間樣板戲、樣板文學的出現,連魯迅也變成比耶和華更不能触犯的神。文學淪為政治工具,結果是場文化浩劫,這就不再細表了。

文學之被說成偉大無比,另一個原因是搞文學的人自抬身价所造成。在高行健領獎的場合上,瑞典皇家科學院常任秘書恩達爾所說,“你擁有那么大的國家,為何要害怕一個住在巴黎郊外的人?”其實也有夸大文學力量的成分。然則,恩達爾調侃的只是那些神經過敏的人,中國人里面其實也有不少為高行健喝彩的,就事論事評論他的也有,亦有人說該請他來訪問新加坡,并未把他視為洪水猛獸。

曾經一度被譽為神圣的“純文學”之說,首先從西方傳來。就是把文學定義放得很高,不食人間煙火的才能算為文學;并把文學看成發聾振聵、澄澈心靈、改變思想的良方,几乎無所不能。所以1978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依薩‧巴舍維斯‧辛格(Isaac Bashevis Singer)便寫過一篇短文,諷刺把文學捧上天的人。文章叫做《閱讀的孩子》。

辛格說,有五百個理由讓他立志為儿童寫作,但為了節省時間起見,文中僅列其瑩瑩大者十項。何以要給儿童寫作?第一,孩子們讀書讀原著,不理會書評的說三道四。第二,孩子們讀書不是為了尋找身分認同。第三,不是為了贖罪,不是為了滿足叛逆心理的渴求,不是為了避免异化。第四,不是用來作心理分析。

第五,孩子們厭惡社會學。第六,他們從不試圖理解卡夫卡和Finnegans Wake(筆者按:喬哀斯的前衛作品)。第七,他們仍然相信上帝、家庭、天使、魔鬼、巫婆、精靈、邏輯、清晰的表達、標點符號,和現已作廢的同類事物。

第八,他們喜愛有趣的故事,不是評論、導讀或注腳。第九,讀到一本乏味的書時他們公然張嘴呵欠,毫不害臊也不懼怕任何權威。第十,他們并不期待酷愛的作家給他們帶來人性的救贖。他們年幼無知,但曉得自己能力有限。只有那些大人,才具有童稚的幻想。

辛格這根可是匕首投槍,戳破了几乎一切虛妄的文學觀。西方學者中如休斯(Ted Hughes)等也指出,文學并不能給你解決什么困惑,充其量只是提出一些可供辯論的議題(arguments),或喚起人們的關注(awareness)而已。高行健在得獎演說中提到,文學是“微弱而不中听的聲音”,相信也是這個意思。

筆者自1980年代以來,便評介過不少古今中外作家与藝術家,許多是親自訪問的,沒什么崇高的目的:一則因為這是自己份內的工作,二則附庸風雅。新聞工作,本來就是盡量采集完備的資料,清楚交代,加強讀者對事物的認識而已。這也只是白領上班族賴以生存的一份尊嚴,与社會良知無甚關系。

議論高行健,議論文學,道理很簡單,就因為文學是种“形而上”的東西。沒有文學,一個人照樣得到溫飽,仍可升官發財。關注文學的人不多,所以應多加解釋。再者,因為文學是“微弱而不中听的聲音”,所以建議有興趣者應該多培養心力,才去接触文學,聆听這聲音。在新加坡,我們怕的是下一代的母語程度越來越低落,多几個人去讀高行健或別的什么中文作家的書,并沒有讓我們感到害怕的理由。文學之聲本微弱何須遠离高行健?

一個健全的社會,一個偉大的民族,應該是可以容納得下這樣的微弱聲音吧?當然,聲音微弱并不等于它不可貴。高行健毫不諱言,得諾獎之前他的小說找不到出版商,出版了每种也僅賣出几十本。然則,梵高生前畫作也不是沒人問津嗎?這并不影響它們的价值,荷蘭、法國和日本收藏家目前都以梵高的藏畫自豪。

其實真正令人感到費解的是,既然文學的聲音是如此微弱,為什么還有人認為高行健必須遠离?有人要捂住他的嘴,說不應提起從前的事。有人貌似祥和,苦口婆心勸諭大家最好別理他,讀不懂也不必感到自卑汗顏。

高行健如此可怕嗎?或許他的“可怕”,是因為曾發出過一些听來比較不弱的聲音,諸如:“文學沒有死亡,作家也是打不倒的。每一個作家在書架上都有他的位置,只要還有讀者來閱讀,他就活了。”所以有人赶緊說,看什么?沒什么好看的,千万不好跑近那書架。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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