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矯飾主義(十二):熱情的哲學畫家-葛雷柯

艾爾.葛雷柯(El Greco)本名多明尼科士.底歐多科普洛斯(Domenikos Theotocopoulos),十六世紀中葉(大約1541年) 出生於希臘 克里特島(Grete)的堪底亞(Candia)巿,晚年定居於西班牙。他在西班牙被稱為外來的畫家或是「希臘人」,“El Greco”即「那個希臘人」之意。葛雷柯被認為是「矯飾主義」的巔峰代表,特立獨行的哲學家,也是最後一位忠於表達神聖超越境界的「宗教藝術家」。

根據1567年提香(Titian)寫給西班牙王菲力二世的信函中與克婁維歐由將葛雷柯推薦給羅馬的法列傑(Farnese)樞機主教的書信裡,可以推測葛雷柯在1566年(25歲)左右離開克里特島到義大利的威尼斯,受教於提香門下,同時也受丁托列多(Tintoretto)的影響,學習「威尼斯畫派」色彩的運用與寫實的筆法,也曾至羅馬發展,受到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技法的啟發。這些經歷使葛雷柯的作品,融合了提香(Titian)、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巴沙諾(Bassano)、拉斐爾(Raphael)、杜勒(Durer)、彭托莫(Pontormo)與帕米賈尼諾(Parmigianino)等各家之特點,而能獨樹一幟,直到1570年離開羅馬。1576年他移居至西班牙的托利多(Toledo)之後,作品更具個人風格,而當地「反宗教改革」(註1)的神秘主義(註2)與基督教義使他的創作風格漸趨向「宗教激情」與「新柏拉圖主義」激盪下的綜合體。

葛雷柯獨特的藝術風格將「矯飾主義」一反常規的不平衡構圖法與拉長人物形象的手法推到了頂點。當時的佛羅倫斯傳記作家瓦薩利曾批評丁托列多(Tintoretto)打破常規的作法,認為要是他堅持用前輩的優美風格作畫,早就可能成為威尼斯最偉大的畫家了。葛雷柯在這方面比丁托列多(Tintoretto)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在托利多(Toledo)這個偏遠的西班牙鎮上,他的極端技法卻大受歡迎,到他畫室訂畫的人群絡繹不絕,導致他不得不雇用大批助手去應付繁忙的業務。葛雷柯的作品受到歡迎的重要原因是:當時的西班牙正處於「反宗教改革」的狂潮中,對宗教有著超乎想像的熱情。葛雷柯的作品,洋溢著神秘而強烈的宗教情感,真實切合了當時的形勢。

葛雷柯的故鄉克里特島的堪底亞巿(Candia)保存了純粹的拜占庭美術文化。相傳他曾在聖凱瑟琳修院接受教育,日後除了從事繪製修院的聖像畫外,也兼習拜占庭神學,使他的畫作在威尼斯、佛羅倫斯和西恩那的傳統上又加上了拜占庭的色彩。



《西奈山》Mount Sinai,1565-1568;木板蛋彩, 37 x 23,8 cm,Galleria Estense, Modena

或許是內在心靈具備的宗教虔誠,使他筆下的人物造形,始終散放出一份火焰般熱情奔放的特質。葛雷柯在十八歲時已經是一位前途看好的畫家,可惜他早期的畫作幾乎都沒有留傳下來;目前被認為最早的作品可能是1565至1568年之間所作的《西奈山》,即是以西奈山上的修道院聖地為主題。從這幅最初的代表作中可窺知葛雷柯深受東方「神秘主義」的感染。對「神秘主義」的傾向,貫徹了他一生的行事風格,也影響了他的繪畫特質。一些在義大利時代著名軼事,也可以印證他在創作上的「冥思性格」:有一次他的摯友克婁維歐(Clovio)來訪,看見葛雷柯坐在簾幕低垂的陰暗房間裏,一動也不動,克婁維歐說:「他並沒有睡著,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我邀他出去散散步,葛雷柯拒絕說:『陽光會擾亂我內心的光。』」這件軼事充分道出葛雷柯孤僻嫉俗的個性,選擇離群索居,經由冥思默想將情感表達於創作上的「新柏拉圖主義」傾向。

一個畫家藝術生命的形成,往往不能忽視畫家的生長環境與歷史背景。葛雷柯被稱為中世紀以後出世『最偉大』的「神秘主義」畫家。欲探究葛雷柯的藝術特質,除了他本身如深淵般內向激烈的個性、出生於希臘的克里特島,至義大利研習與居留在西班牙的特殊經歷外,也必須考慮他身處的十六世紀後半期,是歐洲文明遭遇精神危機的時代,當時的藝術經過「文藝復興」的洗禮,又受到希臘神話與東方文化所影響,有導向神秘化的趨勢,而深具宗教熱情的葛雷柯,在羅馬畫壇自然會感到一種東西方創作意識的隔閡、渴望破繭而出與捍衛宗教正統的衝動。

葛雷柯到西班牙的動機至今仍成為美術史上的謎,葛雷柯於1576年離開義大利到西班牙的種種理由,更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從葛雷柯的藝術風格來看,與他的老師提香有所差異,他到西班牙Toledo的1576年,也恰好是提香死於黑死病的那一年。葛雷柯曾站在西斯汀教堂裡,詳視著米開朗基羅的傑作說:「假如是我,不但毋須裸露,而且還會畫得比他更好」。當時米開朗基羅已於前幾年去世,但他的作品仍舊被奉為神聖的典範,幾任教宗曾要求米開朗基羅將《最後的審判》壁畫中的某些裸體人物畫上衣服,這個請求在當時曾引起爭論。對此葛雷柯也出言不遜地說:「《最後的審判》毀掉讓他重畫,必能畫出更端正無邪的畫。」畫家委拉斯蓋茲(Diego Velazquez,1599~1660)的岳父Francisco Pacheco (1564-1654)訪問托利多(Toledo)時,葛雷柯在談話中向他苛刻批評:「米開朗基羅不懂繪畫的技法」。事實上,葛雷柯在羅馬時,也對米開朗基羅的畫風進行了一番悉心研究。他推崇米開朗基羅是偉大的雕塑家,卻不是偉大的畫家,就像米開朗基羅批評達文西不懂雕塑一樣。究竟是藝術創作上的疏離、黑死病、提香的死使葛雷柯離開義大利;還是他對米開朗基羅的狂妄非議引起反感,觸犯了義大利在宗教藝術正統地位上的堅持而遭到當政者放逐,則不得而知。另有一種說法是:他奉命前往交涉威尼斯與西班牙之間的貿易及政治。

葛雷柯不但以自己的技術自豪,他的豪語也說明了他的宗教理念與抱負。葛雷柯對義大利「自然主義」的強烈批評,顯示出他的「神秘主義」的傾向與「文藝復興」時期極力振興古羅馬時代在人物裸體的健美寫實風格,的確存在著巨大又無法妥協的鴻溝。葛雷柯揉合各家之長,形成自己極端個人化的「矯飾主義」風格,他筆下絕無丰姿飽滿、筋肉結實的米開朗基羅式人物,而是忘形地充滿熱情幻想的風格,這種風格隨著時間更趨明顯,常常反覆地表現在同一主題之上。他用色沈鬱悲壯,有著風雲騰湧般狂飆的背景,筆觸硬直,角度銳利,充滿哲學家式的內省特質,常用藍色、黃色、鮮綠和生動的粉紫色作強烈對比,呈現空間壓縮下的緊張感,畫中的人物肢體刻意拉長,或許是感慨西班牙日益衰頹的國勢,畫中的景物總有一種如煙霧般向上超拔漂浮與撲朔迷離的現象。(基督教的儀式中,教士常以甩擺手中的香爐,製造教堂中煙霧瀰漫,氤氳縹緲的氣氛,來呈現「神人交感融合」的境界,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葛雷柯的畫作,總是給人一種迷幻般的飄騰感),也有人說這是因為葛雷柯遭「亂視」困擾下的結果,使其作品具有強烈的個人色彩與特殊的神聖感。

十六世紀的西班牙繪畫,是以風行於歐洲的裸體為主題,希臘羅馬的神話幾乎從未被採用,由於西班牙是反宗教革命的地區,傳統天主教的題材雖然居於主流的地位,但在技法上,西班牙的繪畫特徵,仍是宗教藝術與寫實主義的結合,直到葛雷柯的到來才出現改變。

葛雷柯的繪畫中,精神性的宗教情感往往遠超過理性的空間鋪陳,色彩凝重嚴肅,人物也不失高貴。然而不可否認的,其造形形式上的變形與誇張,以及放任情感的用筆用色,不僅將矯飾風格推向高峰,同時也為後世藝術的變異埋下了伏筆。二十世紀的表現主義者能在其中找到依據,畢卡索等人也將之推崇為『第一位現代派畫家』。這恐怕不是葛雷柯本人能夠想見的。@*

(註1)西班牙是十六世紀歐洲的領導力量,其領土自本國延伸至大西洋彼岸的中南美洲(包括今墨西哥、祕魯與加勒比海一帶),1571年西班牙在勒旁多(Lepanto)戰役消滅了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艦隊,為基督教世界贏得了重大勝利,從此更強化了西班牙教會與政府掃滅異教勢力,推動宗教淨化,實施「反宗教改革」運動(1570-1573A.D,嚴格審查藝術作品,滌除與肅清藝術創作中造成墮落的感官成分)的決心。天主教中的神秘主義者幾乎都是西班牙人如:阿維拉的聖泰瑞莎(St Teresa of Avila)、聖十字架約翰(St John of Cross)與著名的耶穌會創辦人羅耀拉(Ignacio de Loyola)等。

(註2)「神秘主義」一詞源自希臘文mysterion,詞根Muein,拉丁文mysterium,英文是mysticism,意思為引導、介紹入會、秘密、放棄肉體感覺,代以超驗的啟示等。「神秘」並不是單純的認識,它是一種體驗;這種體驗是個體的,也是內省的,難以用言辭表達,超出概念表述的領域,所以往往借助「類比」和「隱喻」來意會。「神秘主義」關注「超感覺」的世界,追求個人與神合一的直接感受,所以,也成為宗教現象的主要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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