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93)

上集-第四章:流放甘洛

第二節:西西卡的死亡谷(3)

當我接過那一團飯和那一瓢菜,定睛看時,那「菜」竟是平常人根本無法下嚥的乾蘿蔔茵,不但色黑味苦,而且只有一小撮,那飯不但比在孫家花園還少,而且幾乎像乾稀飯一樣。這點東西對我們這些餓枯的人,乍填餓壑?

接過飯菜,我便向楊治邦揍過去,他告訴我,自五九年春被捕以後很快調到了雷馬坪農場,三個月前突然接到調這裡的指令,一來就接受這突擊築牆的「任務」,西邊剛剛築好的這排「新房」就是在原來殘牆的基礎上趕築起來的。

他還告訴我,那中隊長叫張丑德,是一個生性凶殘的傢伙,為了避免吃眼前虧,他告誡我遇事忍著點,不要去惹他。眼下這兒根本吃不到一點蔬菜和附食,那做菜的乾蘿蔔茵還是特地從幾百以裡以外的西昌買來的。平時廚房的灶頭上連鹽巴都看不到,凡是能吃的東西都鎖在事務長的專用櫃子裡了。這兒的定量除了「倉毫」等說不清的原因,落到犯人口中的,每天恐怕不足六兩。

我的心裡對「活下去」發生了巨大的疑慮。便向他發問道:「那麼,這麼幾個月了,你們怎麼熬過來的?」他搖了搖頭,一臉憔悴。「你們沒來時,那張丑德為了我們趕進度,每天按規定量發足了我們的定量,同時每天還放我們下班時到山裡挖蕨萁根。」他指了指放在廚房外側的一蹲石磨,「靠它每天晚上把蕨萁根碾成槳,過濾以後便將那白色槳液與米共煮,味道雖苦,但可以充飢。」

監獄方面用牛羊肉當菜吃的謊話,把我們騙到這裡來,比畫餅充飢還可笑。我們將在張丑德的青槓棒下,在高山峻嶺的荒野裡,現開荒地,再種上莊稼,等到神話實現那一天,我們中便不知有多少骨頭,已在荒野地中去敲鼓了。到了秋收時,命大的能掙扎著活下來,恐怕就寥寥了。

吃過飯,在張丑德指揮下,我們取出庫房裡已經破爛的綠色軍車篷布,七手八腳的支架在那些剛打好的泥牆上,於是便成了我們「臨時」監房的房頂。然後按所編的六個組,搬進了這「新居」的監舍中。

地上剛打的三合土還沒有完全乾透,我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就去那些黃桷樹旁的幾個穀草堆中抱來了穀草,又一陣忙亂後,便各自按點名冊的順序打開自已的破行李。

當我把行李從壩子裡搬進來時看到,挨著我舖位外側的一個名叫胡俚的小個子,正趁我不在,將已墊在我舖位上稻草挪到他所睡的位置上。我被他這種自私損人的小動作激怒了,待我把自己的行李放下後,便不客氣的將那一堆被他抱走的草從新抱回來,那小子又黑又矮,操著一口江津土話罵開了。

唉,真想不到已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還在逞強欺人,一種被人欺侮的羞恥感折騰了我整整一夜。

這一夜,我心裡真不是一個滋味,心想在這種保命關頭上怎麼竟與這樣的人相鄰?聽著山上的風,吹著帆布發出嘩啦啦的響聲,我又失眠了,西西卡的第一夜,給我極壞預兆。

從第二天開始,中隊出動了一個組,進山打野菜,恰恰張丑德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們這個組。我們每個人配備了一個背兜,滿山遍地去摘採野菜,規定每天每人要採三十斤的任務。

陽春三月,野菜雖然品類很多,但還沒有冒出地面,開始唯一能大量採集的,便是那些從石逢裡頑強生長出來的蕨萁苔。

派出去的人,沒有不以尋覓充飢食物為自己的頭等大事,而要在這光禿禿的山野裡找吃的,首先就要尋找附近的彝家村落,雖然張丑德一再嚴厲禁止我們同這兒的老彝胞接觸,除規定外出打野菜的人,每天必須完成最低的採集任務,還明確向我們規定,若發現誰與彝胞發生不軌的交往,除按違犯監規之禁條處置外,還用彝胞活活打死逃犯的消息恐嚇我們。(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