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坐標

童年時，爸爸給我們買小人書、買糖果餅乾，領我們看動畫片、到公園看桃花、櫻花……

少年時，電視上大島茂的慈父形象光彩奪目；現實中的父親沉默寡言，尋常暗淡。印象深的是居家汗衫上的破洞和搶著吃剩菜殘羹的動筷頻率。

青春年華尋尋覓覓，一直以為找的是與父親截然不同的人，婚後慢慢發現，不過是外貌形體、性格的粗細急緩的不同，工作的認真踏實，不巴結逢迎，不耍滑頭，骨子裡是一樣的。雖然在現實中比較吃虧，但我就是喜歡這點。男人的樸素正直和對專業的精通，我熟悉且安心的父親特質在丈夫身上重現。

第一次見未來婆婆之前，男朋友讓我一定要穿那件白色的連衣裙。我知道曾有好幾個女孩被他媽媽否決了。門開了，看到一位瘦削的老太太，她眼裡嘴角的笑意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我想，十有八九會是這家的兒媳了。

婚後問他，當初為何一定要我穿白衣裙？丈夫答：「想當年，咱媽可是村裡有名的白牡丹哪！」 我想起了他畫的《母親年輕時》的素描，笑道：「戀母情結重呦！」

我們在尋找另一半時，都會不自覺地或多或少地在異性身上尋找自己父親或母親的影子。價值取向、審美趣味、表達方式，都受到父母潛移默化的影響，往往父母是子女擇偶的隱形坐標。

賽場上剽悍火爆的李娜，內心裏還住著那個少年喪父的脆弱女孩。受父親的影響，李娜對另一半的期望就是：成熟、寬容、沉穩。「這恰恰是姜山的典型特徵，不知道為甚麼，我覺得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安心做個孩子。」她說，「有時候姜山在我身邊，我會忽然有種錯覺，好像爸爸還在世，還在守護著我一樣。」在李娜的世界裡，姜山是丈夫、教練、陪練、監工和保姆。每當李娜遇到煩惱時，姜山是她唯一能夠放下顧忌傾訴心事的人。

而在錢鍾書心中，楊絳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絕無僅有地結合了妻子、情人、朋友、母親等多重角色。

跟父親很親密並受到鼓勵、有點男孩性格的女兒，成年後，往往會是男性為主的領域中的女強人。同時對異性更有寬容現實的考量，聰慧自信，剛柔並濟，處理事務游刃有餘。

撒切爾夫人的成功源於父親的教育培養。不人云亦云，有主見，嚴謹準確，注重細節，是非分明。為了鍛練思辯和演講能力，父親與女兒就各種問題進行辯論。

她還遇到了一位像父親一樣賞識理解她的丈夫，在財力、精神、感情上鼎力支持。鐵娘子感歎：「如果沒有丹尼斯，我根本不可能當11年首相。」面對憤怒的示威者，丹尼斯奮不顧身地擋住那些扔向妻子的雞蛋。他還有意遠離權力爭端，從不搞幕後干政。「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愛和忠誠……」丹尼斯說，撒切爾夫人和自己就猶如戰友一般。

現實生活中，來自父母的貶斥、漠視，會造成兒女自卑等心理障礙；溺愛嬌寵，更不利於孩子獨立人格的建立。成家後，習慣性複製父母的生活模式，包括不好的行為方式，重蹈覆轍的戲碼一再上演。夫妻離異，父愛母愛缺席；青春叛逆期，父子、母女衝突，比比皆是，不必贅述。

母親被暗殺後，22歲的樸槿惠代理母職扛起了「第一夫人」的重任，努力輔佐總統父親。看著這些老照片，我想起了小津安二郎的電影《晚春》、《秋刀魚之味》……從相依為命的父女生活瑣事，娓娓道出親情的深厚和默契，東方古典式的含蓄靜美，餘韻裊裊。

終生未婚的小津，陪著自己的老母親過了一輩子。正像他的墓誌銘「無」一樣，他深知生活的無奈，參透人生的苦樂，把很深的戀母情結，化成銀幕上溫馨淡雅的女性形象，活在對電影的愛情中。

而「冰公主」樸槿惠在遭遇父母先後被刺殺的厄運後，隱居20年，為完成父親生前未竟的事業，重返政壇，當選為韓國歷史上首位女總統，未婚的她成了「嫁給韓國的女人」。

這是兩則昇華的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