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輓歌
序
群鴿俯落在天安門廣場
似雪紗蓋在地上
一隻飛鴿
伸縮脖子
圓眼缺少了柔亮
尖嘴褪去了血色
一對四叉爪
撐著雙翅扇尾
前後高低 左右晃動
傷的鴿子
升得很累 降得很緩
往日 堅翅的潔白羽毛
抬頭挺胸的奮起高翔
今日 變得低首無語
毛蛻色灰且步履艱難
沉了 老了 落伍了
啄覓舊地的原食
死也不改變
沒了「原食」的
原封的天安門廣場
沒了「食誘」的
天朝的天安門廣場
鴿子呀 為何非要重返這裡
一
一隻25年前的白鴿
戎裝家養大的1.5米的「軍鴿」
為有戰功卓著的父親 而引領自豪
從人民大學「飛」落天安門廣場
六四凌晨 自大會堂東門撤出
一顆散飛的彈頭
擊中左膝下的6公分處
沒法躲 也沒瞅著張向紅倒斃
捂著滲出的血 任它將自己的名字染紅
一隻喋血的19歲婉鴿
一隻不信子弟兵殺人的驚鴿
突然懵傻了
千刀亂麻 萬馬嘶奔
跛行 蛇行 不准停行
郵電醫院滿地死屍
黑壓壓的活人 遮住沉沉的「火腿」
沒人問她的傷 那蓬髮披掩的憔悴
一位頭倚牆半躺臥的學生
後背有個大窟窿
汗蒸乾了 血流光了
魔恐的噩夢沒有完
一天 同窗悄悄說
那是達姆彈 是不得了的「炸子」
不 不
她癲癇似地嘶叫 狂喊
鄧小平 李鵬 鄧小平
畜生 畜生 畜生
二
全國搜捕 舉國戒嚴
呱呱墜地後的第一次逃亡
僥倖故鄉的鳳凰涅槃
誰料 在漆黑的老虎巖被擒
沒有律師會見 法天平歪斜
中學老師同情的旁聽 是良知的呻吟
沒有犯罪證據 莫須有強姦橫行
不棄無悔的自白 無罪的自辯
三被告數她輕罰
反革命煽動的黑漆淋透全身
從此戴上「六四」的鴿鐐
每月一份改造報告
每日老太監視舉報
談的男友被迫分離
生活變成昏暗地牢
為甚麼天安門靜坐要判刑
為甚麼莫須有罪名逼我扛
為甚麼國法要剝奪我自由
自由啊 自由 自由
你在哪 在哪 在哪
三
茉莉花 北非的自由國花
要砸碎奴役的腳鐐
逃避監視 偷辦護照
以「勞輸」名義
在「緩刑」未滿時
完成「九二」二次大逃亡
閒庭酷暑的獨立廣場
沒有改造 沒有籠柵
沒有「中國老太」
享受「六四」後從未有過的
迦太基遺址 藍天自由的空氣
吸呼自如 歡笑自然
雖然住所不遠
就是軍政府的獨裁老窩
聞睹反獨裁的浴火
近游「處女」革命的茫海
幸識英倫政界紳士戴維斯
生平第一次裝了老外
因黑朋友起義流產 被迫「撤離」返巢
四
歷史開玩笑讓她有了歸僑身份
天朝玩幽默讓她過了司法考試
媒體吸收她做了記者
「愛國」洗禮的多重誘惑
鎖不住她戀飛的心
唯有上帝賜她 架通海峽兩岸的天橋
始得勇氣 撞開眷顧之閘門
實現第三次自由大逃亡
五
台灣的社團留她的倩影
高層的邀請寫她的芳名
總統競選辦記她的功績
公益服務處設她的接待室
為彰顯她的辛勞
人們將她的名字親暱為「婉姐」
女兒莎莎日漸成熟
亞洲社會 民主平台 平凡卓越
成了她裡外幫手
只是不想沾舔舊日的傷疤
死心結束不被理解的姻緣
六
翌年
一份由她簽署國際求助的
電郵發至工業革命的源地
負責收閱詳情的
恰是多年前北非失聯的戴維斯
上帝關閉了那扇門
嘩地打開了這扇窗
佐佑他們 穿越時空
航翔在英吉利至台灣海峽的兩半球間
日復一日 月復一月
凌晨四時的戴維斯信電
在中午台北的聯絡處響起
三百天後
兩隻「鴿子」重逢在
台北的自由廣場
驚了 喜了 瘋了
看到了 聽到了 嗅到了
自由的土地上
自由的思想裡
自由的感情下
他們重築了自由的眷巢
七
一個艷陽天
這隻療傷的
變成灰白色的「台鴿」
萬里迢迢
「俯落」在倫敦的歌德建築
綠蔭花卉的泰晤士河畔
成功了她第四次大「逃亡」
這並非大陸北非的苦難逃亡
是奔向自由台灣的延續
是定居西方享受普世價值的
永恆的完美
最後的「逃亡」
落在了
陽光燦爛的自由世界
成為了東方的「英鴿」
八
踏著歸鄉的塵土
歸鄉的路兒依然遙漫
婉鴿默立在天安門廣場的
大會堂東門前
25年前靜坐的地方
臉朝西側的六部口木樨地方向
向天安門事件遇難者
包括七位人民大學難友
致哀對話
您們好嗎 我來看您們來了
請告訴世界一個真相
我在天安門撤場時被38軍亂槍打死
所以廣場沒死一人是謊言 程仁興
請告訴世界一個真相
我在大會堂附近房頂被達姆彈打爛左頭
所以軍隊沒使用「炸子」是謊言 陳來順
請告訴世界一個真相
我是連中幾槍不死被空降15軍刺刀捅死
所以軍隊迫不得已鎮壓是謊言 吳國峰
請告訴世界一個真相
我沒有靜坐示威而是走親戚
因躲避不及被打死
所以軍隊沒濫殺無辜是謊言 張向紅
給別人自由和維護自己的自由
兩者同樣是崇高的事業
林肯的格言堅持了
所以我死無遺憾 陸春林
請允許我重讀裴多菲的詩
生命誠可貴 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 二者皆可拋
所以我要高呼 自由萬歲 肖傑
感恩您們 更多肖傑和「六四」的
天安門事件遇難者
讓我用25年譜寫踐行了這首《自由輓歌》
獻給您們
請收下
長眠的晚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