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權人物

我的中國故事:橫渡恐懼之海(19)

漫漫流亡路 故國遙遠



依然受到當局的跟蹤和監視,還時不時地被傳訊。身體走出了監獄,精神還困在監獄中。其實,整個中國,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大監獄。此時,公安官員對我暗示:如果想出國,願意協助辦理護照。我說,已經三十多歲了,出國恐無法生存。公安官員於是對我明說:我們對你不放心,「像你這樣的民運人士,要麼一次又一次地坐牢,要麼出走海外。」

公安奉勸出國 踏上流亡之路

多次談話間,廣東公安官員的口氣,還流露出一絲對我個人的善意,暗含的意思是:「走吧!你還是走吧,趕緊走吧!你又鬥不過這個政府,何必白白地犧牲?」在廣州,我曾從一些與政府相關的人士口中,聽到這樣一個說法:「八九那一年,廣東政府之所以遲遲沒有抓你,直到北京『六四』屠城兩個月後才抓你,就是暗示你逃亡。給你時間,你卻不逃亡!」

這個說法,無法得到核實。實際上,天安門事件後,中共當局對付異見人士,主要就是兩種手段:投入監獄,或者流放海外,定將異見人士與中國民眾相隔絕。由此,中共獨攬朝綱,死守既得利益。「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時至二十一世紀,北京統治者腦袋裡,淤塞的,依舊是古代封建統治者的遺訓。

我思量,在嚴密監控下,留在國內,一時也難有作為,不如暫且出走,放眼看世界。於是,通過國際人權組織的幫助,獲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邀請,我以訪問學者身份,踏上流亡之路。1996年隆冬,我前往美國。途經香港時,想起肥胖港警那句侮辱性的話,不禁仰天長歎:我就像古代人物宋江或劉備一樣,無數次落難、受辱,但也終有脫離苦海的一天。冷風中,揮別故國,禁不住潸然淚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年拒絕我的香港,竟成為我流亡生涯中,唯一能造訪的一小塊中國土地,儘管,它很不像中國。

厚重的國門,在身後關上。漫長的流亡,從此開始。從國內到國外,體會新的「圍城效應」:早先想出來,後來想回去。最初幾年,思鄉心切,思鄉成疾,常常夜不能寐。睡夢中,竟多是童年場景:川北小鎮,崇山峻嶺,漲水季節咆哮翻濁的倒溪流。恰是:「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從學生到校長 一個美國故事

定居紐約,起初,生存並不容易。好在我能吃苦,不停頓地打工,並不計工種的優劣貴賤。先後幹過的活計,包括:到商店當推銷員,在公司做數據輸入,幫人割草,到旅遊公司當導遊……收入不高,生活拮据。總比在中國好,自由自在,不受監控與迫害。我常常這樣安慰自己。

兩年後,我決定進修電腦技術,期望學成後找一份穩定工作。那時,電腦行業正熱門。我到一家華人開辦的電腦培訓學校報了名。這家學校,位於曼哈頓中心。學習期間,我發現,自己並不擅長電腦操作,學起來比別人更困難。而與此同時,我注意到,我就讀的這家電腦學校,生意並不景氣。我與這家學校的華人老闆日漸熟悉,不經意地,我常給他們提建議,如何做廣告,如何擴大招生,如何管理……

在中國,我學過管理,教過經濟學,兩次牢獄之間和之後的釋放階段,還曾擔任外資企業經理、民營企業副總裁等職。這家電腦學校經營不善,讓我看在眼裡、急在心頭。

「如果我們聘請你來做學校的總經理,你意下如何?」有一天,電腦學校的老闆突然鄭重其事地問我。我一時愣住了,畢竟,我是來學電腦,日後……但一想到自己在技術方面的笨拙,不禁轉念一想:或許,自己更擅長經營管理?

何不試一試呢?經過幾天的考慮,抱著這樣的心情,我接受了這份聘請。上任後,我首先調整市場,從華人市場,轉向美國人市場,大力招收母語為英語的美國本地學生;同時,增設課程種類,為學生提供更多選項;並幫助學生找工,適應就業市場。起早貪黑而又廢寢忘食地幹了一個月,竟讓這家一直虧損的電腦學校,扭虧為盈,略有盈利。

之後,盈利水平逐月上升,或保持平穩。隨著電腦學校的規模不斷擴大,我的地位也相應發生變化。從領取固定工資的總經理,轉為擁有管理股的校長,到後來,股東重組,我成為擁有實際股份的業主之一。2001年,紐約發生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學生不願到曼哈頓上學,而轉向其他區域,學校幾乎關門。然而,憑著毅力和智力,我艱難支撐,最終渡過那段險路。九一一,只是眾多危機之一。多年間,我引領學校,冷靜應變,闖過一道又一道足以讓學校倒閉的經營難關,化解一次又一次可能令學校關門的市場危機。

學校不斷轉型。課程從電腦領域擴大到會計、醫療賬單等領域,再擴大到語言領域。生源從本地學生擴大到國際學生。最終,打造成一所位於曼哈頓中心的國際商業學校。而在校學生人數,從當初的十幾人,演變為幾十人、上百人,更演變為後來的數百人。除了擴大總部,還開設了一家分校。

我的經歷,被周圍人譽為一個成功故事。從學生到校長,這不過又是一個典型的美國故事。在這片自由而偉大的土地上,充滿挑戰,也充滿機遇。我毅然接受了挑戰,也及時把握了機遇。幸運地,我實現並見證了人們常說的「美國夢」。

在我的成功裡,除了以「笨鳥先飛」的姿態,吃苦耐勞,急智應變,還伴隨一個不算秘密的小「秘密」:我總是觀察美國人的長處及其行事規範,反思中國人的短處及其思維怪圈,不斷調整、自我昇華。我注意到,一些中國人在美國的失敗,就在於,仍然用中國人那一套,到文明世界裡瞎折騰。我以此為鑒,隨時反光自照,努力擠出自己身上殘留的中國人劣根性或共產黨的狼基因,洗心革面,脫胎換骨。遵循文明世界的前門正道,摒棄中國人的歪門邪道。我把這當成是更高意義上的入鄉隨俗。

(選自 香港開放出版社《不受歡迎的中國人》附錄:我的中國故事)@

責任編輯:謝秀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