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華:中國人何時不再為戶口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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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016年05月24日訊】有那麼一個薄薄的本子,上面記載著你們一家人的姓名、性別、出生年月、相互間的稱謂即關係,重點是你屬於哪個省哪個市哪個縣哪個鄉哪個村哪個組,在城裡,你屬於哪個居委會現在稱社區,中國十幾億人口,基本上就是通過這個小本本顯示基本情況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顯示的最初意義是一種地域關係,然而,它更多的是一種身份的區別。

在過去,不同戶籍上的人顯示的最大身份差別是城鄉差別,城裡人,鄉裡人,很簡單地把中國人分為了兩種身份。新中國建國之初,假如你是一個乞丐或流浪漢,正巧在某座城市嚼著別人扔下的半塊冷饅頭,天翻了,地覆了,你被登記了,在當地落戶,於是你就成了城裡人,有了工作,有了穩定的口糧,還有工資。而那些一生都老老實實盯著幾塊薄地的人們,也被登記了,稱為農民,也就是鄉裡人,他們辛辛苦苦種糧食,但不一定能吃飽肚子;他們摘了無數朵棉花,但身上不一定能穿暖。

我是在少兒時代便深切地感受到了城裡人與鄉裡人的巨大差別的。我八歲下田插秧割稻,累得直不起腰,長輩們還總是呵斥:小伢兒哪裡來的腰!累了就累了,可是一件事讓我和夥伴們怎麼也想不明白,放春插假或雙搶假秋收假之前,有那麼五六個同學明明和我們坐在同一間教室裡,可是現在我們在田裡累得像狗,他們倒好,穿得乾乾淨淨地閒逛到田邊,站在樹蔭裡朝我們吆喝:「上來玩呀!」我們怎麼敢玩?我們要為家裡掙工分。他們住在一個叫「黃市嘴」的小碼頭上,五六十戶人家,兩排房子,中間一條墊了幾塊麻石的街,有代銷店、供銷社、理髮店、飲食店等等,房子的屁股就對著我們田野,只隔一條小水溝,就這麼一條小水溝,就隔開了兩個世界,我們要種田,他們不需種田;我們要種菜,他們不需種菜;我們把豬餵大了賣了換錢換衣服沒有肉吃,他們不需餵豬卻有肉吃,那些同學都比我們長得白晰,在班上最活躍,仿佛天生就高我們一等,幸虧我的成績好,才在他們面前獲得「應有的尊嚴」。我問父母,他們怎麼不下田幹活?父母說,他們是吃統銷糧的,是街上的人。於是我模模糊糊地明白了這就是城鄉差別,所以,我們村裡漂亮的女孩子,千方百計地要嫁到黃市嘴或縣城去,當然一般是嫁給瞎了眼睛的男人或跛腿男人。

我們鄉下人要成為城裡人,那時只有一條途徑,那就是當兵,而且要提幹。我們村裡自解放後送出去當兵的小夥子,沒有一個提幹的,老土改出身的村支書每次率鄉親們敲鑼打鼓送新兵出村時,總是叮囑一句「給老子混個官兒回來」,結果每一個都讓村支書和鄉親們失望了,如果真混了個官兒,也不會回村裡了,當然,村支書要的是臉面。聽說我的成績好,村支書曾一度把軍官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曾多次把我的腳板翻過來瞧,然後搖搖頭歎息道,「唉,是個平腳板,可惜了可惜了」。我才知道,解放軍只收腳板有彎兒的男人,據說行軍快,能趕上敵人的汽車。父母見我此生成為城裡人的唯一出路成了死路,絞盡腦汁導演了一出人間悲劇:將家裡唯一的男孩我送給城裡人,以求永遠脫離鄉下人的命運。在鄉裡,一般家庭都有四五個男孩,獨兒就是寶呀,可憐的父母為了我,簡直是殘酷地高瞻遠矚,立下字據將我送給黃市嘴一個叫「桂姐」的寡婦為子,父親牽著我的手離開破爛的茅草屋時,我回頭一瞧,母親倚在門邊偷偷流淚。「桂姐」開茶館,白天裡來來往往都是茶客,入夜,她叫我洗了澡,換了她給買的新衣服,睡在她那香軟的床上,我一下竟睡不著了。半夜裡,突然有人敲門,進來一個陌生男人,「桂姐」低聲說,「說了有個孩子你不相信」,那男人竟掀了床簾瞧我,然後走了。我嚇得瑟瑟發抖,第二天便跑回了家,父母問明瞭原因,便深深歎一口氣,原諒了我,我的城裡人夢想,就這樣被那個半夜裡的男子給毀滅了。

鄉裡青少年成為城裡人迎來空前絕後的機遇是國家恢復高考了,可以說,我們那時心裡根本就不是為了「四個現代化」而奮鬥,而是為了吃統銷糧而賭而拼命,每個農村青年考學的經歷都可以寫出悲情故事來,我永遠記得高中班主任張湘來先生的一句勵志名言:「你們想穿草鞋還是想穿皮鞋?」我們全班同學扯起喉嚨喊:「穿皮鞋!」便一齊向彭德輝同學望去,全班只有他一個人穿皮鞋,那皮鞋總是擦得烏亮烏亮的,與我們的解放牌黃膠鞋或布鞋形成鮮明反差。想想那時的人生理想或人生規劃是多麼地低端喲,只是為了過上穿皮鞋的日子!

我終於實現了這一偉大理想,1980年,我成為安昌鄉唯一的本科大學生,考取了湖南師院中文系,那年洞庭湖區漲大水,正在搶修子堤的我接到錄取通知書後興奮地扔下扁擔就往家裡跑,身後是鄉親們羡慕的議論聲,「這伢兒再不用摸泥巴了」,而父母親看到錄取通知書,老淚縱橫,仿佛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他們終於給周家培養出一個城裡人了!上大學要轉「關係」,這個「關係」實際上就是糧食關係,糧食關係代表著你是吃統銷糧還是吃農村糧,大學都在城裡,我的糧食關係就這樣遷移到了長沙,當了四年的臨時長沙市民。對於農村青年來說,大中專錄取通知書就是衣食無憂的通行證,因此進了大學後很多農村青年對於學習有過鬆懈期,仿佛吃上了統銷糧就達到了人生的頂峰,可以長籲一口氣了。但沒有想到的是,畢業分配到哪裡,才在很大程度上決定統銷糧是優質的還是普通的,如果你分配到了北京,那麼你今天就會為自己為自己的後代擁有了價值不菲的北京戶口,可是我畢業時傻不拉嘰地一顆紅心沒有選擇地服從分配,到了桃源師範學校教書,一下把戶口的價值從省城降到了縣城。那個時代,就是活得如此純粹,似乎吃上了統銷糧每月有幾十元工資便足矣。這樣,我和我的父母就正式成為「兩種人」,他們依然是農民,吃農村糧,而我成了城裡人,一家人身份不一樣,這在世界上是不是一種奇葩現象?後來我成立自己的家庭,生下孩子,孩子還在產房裡,同事就提醒我,快到派出所去報戶口,似乎慢了一步,都會誤了孩子成為城裡人。

戶口名簿裡,男人一般是戶主,戶主在哪裡,戶籍就在哪裡,家就在哪裡。1992年底,我這個戶主以第一名成績考入常德日報社,那時心裡滿是新聞理想,從沒考慮到當時戶口逆遷移(從行政區劃小的地方往行政區劃大的地方遷移)是多麼困難的事!我以為我進了報社,那些手續都會由組織上考慮的,其實組織只會考慮我本人,而家屬的事兒只能自己解決。1993年4月27日上午,同事彭文傑風風火火地跑進辦公室,對正在認真編稿的我叫道:「你還坐得住呀?5月1日起轉戶口進常德就要收城市增容費了,每人5000元!」我當時嚇得只差尿尿了,三口之家,15000元,對於月收入百多元沒有存款的我來說,那簡直是筆天文數字,我當時絕對是六神無主的樣子,彭文傑點撥我道,你找找郭作濤,他是跑政法線的記者。我這才知道,記者身份是可以起一點作用的,比我先進入報社的郭記者很熱心,當即就撥通了城北派出所所長的電話,所長叫我次日上班時去所裡找他。據郭記者說,轉戶口第一關是派出所,最難通過的關口是公安局戶籍科,說有個縣的戶籍股長都受賄百萬入了監牢。我的心裡便有些惴惴不安了,第二天早早地到城北派出所等,所裡人擠人,估計許多人也是為了戶口的事找所長,但一個上午也不見所長的影子。到了下午,「所長來了」,人群中一陣躁動,我終於擠到窗口前,遞上報社開的工作證明,他很快地簽了。我拿著所長簽的條子時,發現身邊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女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裡急著哩,也不在意,便滿街去尋找武陵區公安分局,因為進常德城才半年,還不熟悉路,其實局裡離派出所挺近,我轉悠了好一會才到局裡,正在「戶籍科」門前朝裡探頭探腦,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呀,馬克思到這裡來了呀。」正是先前在派出所看了我一眼的女人,那時我蓄一臉的絡緦胡,她戲稱我為「馬克思」,她又說道:「轉戶口的吧,來,我帶你進去。」說著從我手中拿過條子,走進去直接來到科長面前,那科長見到這個女人,立即站起身來了,女人將我的條子遞給他,他立即寫下了「同意」二字,簽完後才抬起頭問我:「是你遷戶口?什麼原因遷來常德?」我正要回答,那女人將條子遞給我:「簽也簽了,問那麼多幹嘛。」我接過這至關重要的簽字,滿懷感激地迅速離開戶籍科,都來不及仔細瞧一眼那個女人,唯恐戶籍科長反悔。揣上那張條子,我長籲一口氣,於29日清早乘公共汽車前往桃源縣,跑原單位,跑居委會,跑糧食局,跑派出所。我永遠記得派出所那位辦事民警看到我的遷移單上武陵公安分局戶籍科長的簽字時說的話:「呀,你真牛。」因此,我至今還在後悔,我沒能記住那位熱心女人的面孔,不然今天都要好好感謝她,只因為我一臉浪漫的鬍鬚,她便給我幫了一個天大的忙,至今回想起來猶在夢裡。

我們一家三口就這樣成了常德人,戶口的價值又從縣一級升到地市級了,要是早明白戶口不僅僅是城鄉之差別,而是城與城都有巨大差別的話,我大學畢業時何不留在省城呢,甚至也可以去北京上海呀,那時的本科生供不應求的。隨著改革開放,世世代代拴在田土上的農民,開始了人類有史以來的大遷徙,當然,他們都是在城裡打工,他們的正式身份依然是農民,所以稱「農民工」。有很多人試圖永久地成為城裡人,但因為種種政策限制,他們未能如願,於是就有了「黑戶口」之稱,誰不想紅呢,紅代表正道。我想這些人由黑轉紅的過程,不亞於當年我們從吃農村糧到吃統銷糧的追求過程,是充滿了無限苦澀的。只是後來由於人文關懷,不再有了「黑戶口」之稱,而是以「暫住證」替代,在一座城市裡,暫住證即臨時戶口,與有著正式戶籍的人在享受公共資源方面有著天壤之別,如子女就讀,要麼入學難,要麼要交一大筆費用,因為歸根結蒂「你不是這座城市的人」,儘管你進入這座城市很多年了,你修建了很多的漂亮建築,你把一條條街道打掃得乾乾淨淨。

我以為我此生再不會為戶籍而苦惱了,誰知孩子又在戶籍上開始折騰了,大學畢業後,她偏偏選擇去了北京,我勸導她說,北京不是一般人的北京,像咱這種小城市的工薪階層,若無橫財,進了北京就像一粒沙塵一樣。但她就認定了北京是她的北京,無論我怎麼誘使她離開那裡,都沒有奏效。這不得不令我沉思,最後只能依了她。我是這樣想的,我當年在一個叫「大中村」的鄉下摸泥巴時,誰能料到我最終在一座叫「常德」的城市落戶?常德城顯然比大中村要好。那麼,北京是首都,顯然要比常德要好,她只要打拼下去,她和她的下一代也就成了首都人,選擇一處出生地相當重要呀,如同西北沙漠地帶的孩子,一出生就面臨缺水的命運,這也就是為什麼有些中國女人挺著大肚子在飛機上一定要進入美國領空才讓孩子出生的緣故,過了一條空中界線,她的孩子就是美國人了。於是,我的孩子目前就是暫居在北京的常德人,是一個正在苦苦努力將常德變為原籍將北京變為現籍的北漂者,在購房買車方面,她暫時無法像擁有北京戶口的人那樣享有陽光下的公平。如果我是一個富有的人,如果將孩子送往國外讀書,她畢業後再到北京去,無論她是不是一個尖端人才,她就擁有了北京戶口,想到這裡,你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要擁有北京戶口,向外國繳一筆錢也是捷徑,就這麼簡單。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我父親去世後,只有母親是農村人口了,母親八十多了,無法種田,田早給別人種了,隨我住在城裡。農村實現醫保後,為母親繳醫保費很不方便,且在城裡看病,農村醫保要報銷很麻煩。於是,一方面為了這個原因,另一方面我為了讓母親在她離開人世前也成為一名城裡人,決定將她的戶口從大中村遷到常德城裡來。要是在從前,一個農民要成為城市戶口那是比登天還難,但現在只要具備這兩個條件之一就行了:一是在城裡買了一套房子,二是證明父母因年齡大隨孩子居住,而孩子能提供房產證。於是,只有半天時間,我80多歲的農民母親就成了城裡人,落戶常德市武陵區。當我把這事當作一項成就向朋友炫耀時,朋友一拍大腿指著我批評道:「你蠢呀!而今農村戶口值錢多了,你虧大了!」

我半晌無語,戶口呀戶口,你何時才能不再折騰中國人呢?

--轉自作者博客

責任編輯: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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