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

處級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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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5月22日訊】過完這個中秋我忽然想起來,很多年都沒有在過中秋了。不過今年好象特別凄涼一點。

  讀書的時候總還有几個同學,談得攏的時候渾渾噩噩就把中秋消磨掉了;心情挹郁一點呢,就不和別人一起軋堆。一點強說愁的姿態,一點傲气,足以抵消不少的感慨了。所以印象里前几年的中秋不過是喝一點酒,念几首被念濫的詩詞,附庸一會儿風雅,聊以發揮我的生生不息的冒泡的傻气,也就過去了。

  今年的中秋就真的很落魄了。讀書的時候還不明白安身立命的艱難,總是虔誠地有所希望,有所寄托,念念不忘要做一個精神貴族。到了應付生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足無措。那种慌張的滋味,就好象老式的女子,例如毛福梅,例如孫荃,突然要面對咄咄逼人的丈夫和他們的新歡一樣。

  然而雖然很惶恐,中秋節還得給自己一個交待。于是騎了車出去。

  

  夜了,有點涼,加了件毛線背心。

  我并不是過于自戀的人,通常不會說,某年某月某一天,我穿了某一套衣服,在某人的眼里看上去美麗動人。然而羞愧得很,我牢牢記得這天穿的衣服,白襯衫,白褲子,加的毛線背心是媽媽手織的,紫白雙色。在那些疑真疑幻的色彩心理里,白色是決絕的顏色,在人群里將自己隔絕開來;白色亦是奢侈的顏色,在我充滿汗水和塵土的城市生活里。

  我是個曖昧且懶惰的人,難得有一套兩套白衣裳。然而這一年的中秋節,的确是覺著了一點孤獨吧。“面對我前面的人群,我得穿過而且瀟洒”,或者,下意識地用一個仿佛瀟洒的姿態掩蓋著狼狽不安的情緒。

  從清河坊出去,時候不過八點多。柳浪聞鶯公園里有例牌的燈會,正熱鬧。火樹銀花,人頭涌動。老舊的自行車在人潮里穿行頗是吃力,我停下來朝河坊街的一面張了一張。第一間房黑著燈,映著周遭的紙醉金迷,不免有點凄涼。那儿便是舊時的句山樵舍,陳兆侖构于斯,陳端生生于斯,“傷心已感年華改,彈淚偏逢梓里遙”,再生緣的一句唱詞咿咿呀呀的,在心尖上悠悠地打著轉,一哆嗦一哆嗦地冷。

  哪儿都是人。我想,恍恍惚惚的,就出了神。自小是容易走神的人,常常騎在車上就忘記了騎車,陷入到沒有邊際的冥想中去,我為人夢人為我夢,生為死晝死為生夜,蝴蝶濠魚的影子疊在別處的世界里,于是只剩下一堆白色衣裳們挂在我的肉身上,附著26寸的老舊永久,在街上緊一陣慢一陣地,直至撞上一個路人。

  1997年的太多時候,我習慣了從生活中抽离,閉嘴,走神,茫然四顧,茫然四顧。

  湖濱開始,慢慢多了叫賣的小販。

  “荷花燈,荷花燈……”

  “夜光手鐲,一塊錢!夜光手鐲,給伢儿來個夜光手鐲!”

  不知道為什么,任何時刻、任何地點,小販們的叫賣聲總叫我踏實,過了頭的熱情后面隱藏著一張張為生活勞碌的面孔,生活的重擔于此扑面而來,把我從虛空中喚回。在叫賣里我常常不自覺地裂開嘴笑,感覺到生活和淚水一樣慢慢充盈起來。

  從湖濱轉入白堤,從白堤轉入蘇堤。一路上有很多三口之家。操勞慣的主婦們在節日里釋放了她們的心情,給孩子,也給自己,買上一個夜光手鐲。一個家庭,三個人,兩個手鐲,分別戴在孩子和妻子的手上,而父親們,多半綻著不自覺的笑容。

  這些廉价的、有放射性物質的夜光手鐲!曾經有一個地質隊的朋友詳盡告訴我,它們對于人體的害處。然而在這個中秋之夜,我強烈地感覺到它背后排山倒海般的幸福。孩子們的流光溢彩的玩具,妻子們在令人疲倦的家務中暫時松懈下來了,而父親,這是他能夠負擔的禮物,給妻儿快樂的禮物。在含辛茹苦的生活中吮出一點淡淡的蜜意。

  曾經認真地設想過我的中年生活,希望能找到一個手掌粗糙的人,和我在街上開一個小小的面攤。改裝的板車,帆布頂蓬,夜里九點推到街頭。有客人來了,便在雪白的汽燈下,把青翠的蔬菜扔到鋁鍋里,燒一指寬的手拉面條,自包的水餃餛飩。鹵汁儿是調好的,澆頭有大排,豬蹄,荷包蛋。顧客多半是夜班的人吧,還有善于說話的的士司机。到三四點鐘沒有人客的時候,就給自己燒兩碗夜宵,然后撤了火,把板車慢慢地推回家去。

  ──或者碰到賣夜光手鐲的人,便給家里的孩子買一個?雖然他或者她已經睡下了。

  到淨慈寺,在山門外轉了一圈。

  淨慈寺我略有點熟。傍晚或者夜里,我喜歡到這里坐坐。正門的台階我是數過的,有十一級。正門通常是不開的,据說它只在大年初一的第一個時辰開。這一夜仍然沒有開,邊門倒是開著。于是湊過去跟守門的和尚聊天。

  他約略有四十二三歲,個子很瘦小。他告訴我,他是四川人,在峨嵋出的家,新近在淨慈挂的單。

  “出家多久了?”

  “十五六年了吧。”

  我算了算,十五六年前他大約二十七歲,差不多正是孕育過一段愛情又破滅了的年紀。愛過,灰了心,于是出家,似乎是很合理的揣度──不過也只是揣度而已,他顯得很适應現時的生活。

  “為什么到這里挂單?也就是到處走,听人家說西湖好,就過來了,看看。”

  從峨嵋到西湖,中間又走過許多胜地,這個職業似乎給了他比常人多一些的自由和實現詩意向往的可能。我這么想著,忽然起了一點騷動。

  “你在跟什么人閑聊天,好進去做事了……”一個年輕的和尚大聲呵責他。

  年輕的和尚走開以后我問:“他是誰?”

  “我要進去了。”他歉意地說,“他是這里的管事,佛學院畢業的,是處級干部哩。”

  這呵責是由于我是個女子嗎?我不免想。在處級和尚的前面,我倒想起了清平山堂詞話里頭,《五戒和尚赶紅蓮》的一個偈子,“十里荷花九里紅,中間一棵白松松”,偈子里的活潑潑的生机,故事里的活潑潑的生机。

  原來,夜里三四點鐘風里傳來的僧人們做早課的聲音,那樣綿長柔和單調蠱惑,那樣感動我的天籟里也有著處級科級的森嚴?

  出淨慈,過汪庄,玉皇山腳,万松岭,回到清河坊。繞了一個圈圈,我的中秋之旅,回到了床上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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