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瀟瀟,雨霏霏,暮色蒼茫中,我提著旅行箱,匆匆趕往洛根機場,通過道道關卡,登上飛往加拿大的航班,我要到加拿大祭拜我的母親。
一個月前預訂了機票和酒店,我又忙著更新了護照,迫不及待地整理了行裝,把早已買了的聚寶盆放進行李中,翹首以待起程。
飛機起飛了。
我的座位臨窗,母親生前,每回乘夜航往加拿大探望母親,我總愛憑窗俯瞰,美景盡收眼底,其樂無窮。而如今,美景之於我,已是虛設,失恃之痛,無日無之。
父親英年早逝,遺下無依無靠的母親和嗷嗷待哺的我們兄弟姊妹,母親立志守節,要把我們兄弟姊妹撫養成人,母親含辛茹苦,鞠躬盡瘁,在那多事之秋,歷盡滄桑。
我們兄弟姊妹長大後,母親移民加拿大去了。多年後,我也離鄉背井,到美國來了。剛到美國,母親就來探望我,之後每隔兩年來一趟,我也到加拿大探望她。
最後那回探望母親,才進門,母親牽著我的手,急急地說,她身體欠佳,自覺時日無多,要我以後常去看她。望著骨瘦如柴的母親,聽著這辛酸語,我心如刀割。
人生有聚有散,縱有千般不捨,終須一別。我要回美國了,母女依依惜別,宛若兒時那樣,我倚靠在母親的懷抱裡,這最安全、最真誠和最溫暖的懷抱,撫慰了我的離愁。
搭乘飛機回到家,子時已過,心中猶豫要不要即時打電話給母親報平安,我知道母親一定掛念著我,可是倘若母親已經入睡,電話鈴聲會把母親從睡夢中驚醒,轉而想起電話機是放置在客廳的,而母親的臥室遠離客廳,母親不會被鈴聲吵醒的,我只須在電話錄音帶中留下數語,母親早上起來就可以聽到我的留言了。於是我撥打了母親的電話號碼,聽筒裡立即傳來了母親急切的聲音,問我是否已平安抵家。母親在這深夜時分,守候在電話機旁,等待我向她報平安!正是兒行千里母擔憂。我慶幸自己打了這個電話,不然母親會為了等候我的消息而徹夜無眠。臨掛電話的時候,母親與我說再見。
不久後的一天,驚悉母親病危,我急忙趕到她的身邊。母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雙目緊閉,醫生說她不會再醒來。我伏在母親枕邊,千呼萬喚,母親沒有睜開眼睛,母親要我常去見她,言猶在耳,我來到她身邊,她卻看不見我了。
母親沒有醒來。次日傍晚,母親的心臟停止了跳動,生我育我、我生病時在我身邊噓寒問暖、我失意時在我耳畔百般勸慰的母親,就這樣離開了我,沒有再看我一眼,沒有一句遺言。那次夜半電話中,母親與我的互道再見,竟然成了母女間的訣別之詞。此後經年,坎坷的人生路上,何處尋覓母親的蹤影?母恩深似海,我尚未報答於萬一,永遠報答不了。
母親的手猶有餘溫,這是曾經撫養我成人的雙手,我緊握著母親的手,戀戀不捨,淚如雨下;我親吻我的母親,親吻母親的第一人當是外祖母,那是喜迎新生命的怡悅之吻,最後親吻母親的是我了,這是肝心若裂的死別之吻啊!母親的衣領上黏著幾根白髮,母親的白髮,彌足珍貴,我撿起白髮,藏在身邊,它將陪伴我的餘生,陪伴我進入墳墓,也許憑藉這幾根白髮,母親與我會在另外一個世界相認、相聚,再續前緣。
送別了母親,我終日以淚洗面,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後來雖然分隔美、加兩地,藉著一根電話線,遠隔千里猶可聽到母親親切的聲音,感受到濃濃的母愛,母親怎會離我而去?恍惚間,母親是到醫院治病去了,電話鈴響,我撲向電話機,渴望聽筒裡傳來母親慈愛的聲音,說她已康復出院;顫抖的手打開信箱,盼望看見母親那熟悉的筆跡,說她即將來探望我,我痴痴地等待又等待,卻再也聽不到母親的聲音,見不著母親的筆跡。家人三番五次跟我說,母親已經撒手人寰,末了,把在靈堂拍攝的照片給我看,照片中繁花簇擁的棺木中的母親遺容,跪在棺木旁撫屍痛哭哀哀欲絕的我,把我從痴迷中驚醒,喚回那悽慘的回憶。
母親是真的與世長辭了。看到攜手漫步街頭的母女們,想起小時候跟隨母親外出時,總愛牽著母親的手不放開,撒嬌不輟,要母親哄我,母親誇我乖,我心花怒放,如今觸景傷情,不禁淚盈於睫;路過市立公園,昔日與母親一起在那裡賞雪的情景歷歷在目,卻恍如隔世,我的眼淚不覺奪眶而出。
母親生平愛花,卻再也不能與我一起賞花去了。百花盛開的季節,我捧著母親的遺照到公園去,把遺照舉到花前,請我親愛的母親觀賞純潔可愛的花兒,我站在那裡,竭力想像母親就在我的身邊,跟以往一樣,與我一起賞花,這麼想著,耳邊彷彿又聽到了母親欣喜的讚歎聲:「多麼芬芳、多麼美麗的花兒啊!」
感謝母親泉下有靈,知我想念她,來我夢中相聚,久違的母親依然健在,與我拉家常,憶往昔,母女情未了,我又感受到了世間那唯一的真愛,午夜夢迴,淚濕枕邊,恨不能連夜奔到母親的墓前祭拜,細訴衷腸。
苦於事務繁多,一再耽擱,終於成行了。
飛機到達加拿大,降落時夜已深沉,我趕往預定的酒店投宿。
天亮了,我帶上聚寶盆,到集市買了鮮花、礦泉水、酒、水果、香燭和金銀紙箔等祭品,直奔墓園。
那裡已添了新墳。我找到了母親的墳墓,在墓前上了香燭,獻上鮮花,供奉上水果,以水代茶,奠了酒,把金銀紙箔放進聚寶盆裡焚化,敬請我的母親領受。
墓園裡一片寂靜。我跪在母親的墓前,千言萬語要訴說卻泣不成聲。曾經孕育我的生命、與我血肉相連的母親,長眠於眼前的一抔黃土中,雖近在咫尺,卻與我天人永隔了,傷哉痛哉!
餘情未了,回到家,不覺提起筆來,要把對母親的滿腔懷念傾注於字裡行間。記得十二歲那年,學校舉辦作文比賽,題目是「我的母親」,我得了獎,連蹦帶跳地把獎狀捧回家。母親高興極了,此情此景宛如昨,數十寒暑過去,母親也已作古,如今我再提筆寫母親,九泉之下,母親可感應到?
母親的遺照就在我的身邊,一雙明澈的眼睛凝視著我,迎著母親的視線,我輕聲問道:「母親,如今你魂歸何處?請來我夢中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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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