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倫納:廣東與中國

鍾倫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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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2月23日訊】(作者提要) 廣東 (廣州及香港) 的獨特性,對中國走向一個更強的有機性社會,具有重要的啓示。本文把它的漢化和“化漢”過程,分作三個階段 (進入中國版圖以前、 秦漢至宋元、明清至今),根據四方面的史實 (跟中央的關係、農業、商業、和文化風俗),來鈎劃出中央政策對地方和全國興衰的作用。

1、水運文化的自然環境

中國人用自然規律來比喻事態的發展時,常常愛說它“有如大江東去”,或者像“逝水東流”,在文學上,“滾滾長江東逝水”之類的語句更多。這當然是因爲中國的整體地勢,從西向東傾斜。人們卻好像沒留意到,廣東的主要江河都是南向入海的。而且不單流向,流程的地質構造和流速都大異於黃河和長江。

廣東的主要江河,溯源自南嶺。南嶺由多條東北-西南走向的山脈組成。雖然不太高,離海卻也不太遠,地勢高差因此頗懸殊,流程短促,每秒流量數倍於其他大江河。而且廣東地下多屬不透水的花崗岩層,地下水位高,河道密,全省有河 1343 條,平均每百方公里即有十一公里的河道。加上暖熱多雨,廣東河流遂呈現以下幾點特性:1、水量豐富:總入海量爲黃河七倍,僅次於長江。 2、漲水期長:由四月至九月都水漲。 3、流量變化大:中下游無湖泊調節,各河之間雨期又相近,在五六月間春雨和八月颱風季節,山洪並起,宣泄困難。洪峰移動快,水位上落大。 4、 水質清澈:由於植被較多,土地裸露期短,含沙量少;加上珠江流域有不少石灰岩層,潛水得到過濾。 5、溯源侵蝕力強:東江、北江和韓江的上源,因水量豐盛,逐漸北上,切穿山谷,開啓了五嶺南北的交通;並劫奪若干原來北向的河道,一併南流,加強了海陸的連系[1]。

除了上游不斷溯源侵蝕, 由於特別的地理運動, 廣東河流的下游沈積比較快[2]。廣東河流的出海囗,本來遠伸至現在南海的大陸架南沿,原來的三角洲曾經滿布樹林和動物。大約在二萬年前,最後一次冰河溶解後,海面高漲,大量生物沈積在水下。到了大約六千年前,海面穩定下來,河囗出現淺海沈積,河床漸高,河流搬運力降,河水又受海水頂托而回流,沈積大增,湖泊淤塞,泄洪時出海不及,便從兩邊沖刷出無數支流,所以這時期形成的三角洲,河湧特別多,成了一片水網沃土。這時期的珠江三角洲的海岸線,在北退到江門—大良—佛山—黃埔一帶後,開始回南延伸。東江出海囗一帶成陸爲今天的東莞和寶安,西北江出囗成陸爲番禺,順德,新會,中山和珠海。三四千年來,這兩個三角洲逐漸連片,形成現代的珠江三角洲。這個過程仍在繼續,而且留下了不少記錄。例如清代東莞在很短期內便積聚出大片沙田[3],廣州歷代不少名勝和古渡頭,幾個世紀間便巳湮沒[4]。

自然環境,尤其是水的作用,對廣東的發展有極重要的影向。但是自然環境的作用,在相當程度上,也受人類的決策左右,山能否阻隔,水能否被充份利用,在廣東歷史上出現了明顯的節奏。以下,讓我們從戰國以前,秦漢到宋元,和明清至現代三個階段,分析廣東的發展經過。戰國以前,廣東原居民巳經發展出高度的文明, 並入中國後, 廣東不斷接受中原的移民和文化, 至於他們擅長的海運和貿易,雖然曾經蓬勃發展,豐潤了秦漢文化。卻由於政治因素,受到中央多度摧殘,以致這股曾經數度領先世界的文化,在西方海權上升之前便萎靡下去,一直至到清末才複升,並潤育出多項從經濟,政治,實業,和技術上革新中國文化的行動。還應該強調的是:這股海洋文化的發展,並沒以犧牲中原主流文化爲條件。到了清末,廣東人在農業和科舉方面都走到了全國的前沿。本文首先對廣東並入中國以前的發展作出簡介;秦漢以後,則以“漢化”和“化漢”爲主脈,從廣東跟中央的關係,它的農業,商業,和文化風習四方面去追溯廣東和中國的關係。這四方面的發展,當然反映了中國全局的變化,透過對廣東歷史的分析,本文也不避對中國全局的發展作出反省。

2、戰國以前的越族文明和中國文化

就在目前的海面水平穩定下來不久,珠江三角洲巳經出現了數十個原始部落。根據碳14 和樹輪的測定,有些貝丘遺址距今 6120 +/- 140 年,佛山河挎舊墟新石器時代的貝丘遺址,出土了陶片三萬多件,新石器和骨器四百多件。沿西江和北江上溯,都可以發現新石器早期和舊石器晚期遺址,曲江更挖出了舊石器中期遺址[5]。最早的遺址距今9500-12000 年,最多的是新石器中期遺址,距今5000-7000 年,從浙閩沿廣東廣西到越南北部的東京灣,包括臺灣、香港深灣、潮安、新會、南海等地,其內部關係比它們跟華中和華北的關係更密切。中原進入青銅時代後,華南石器開始模仿青銅器,除了臺灣沒加入,延至明未才再漢化[6],餘地則先自形成一個越族 (越字通粵) 文化體系,再透過楚而漸受北方影響[7]。

在佛山找到的人骨,距今約 3600-3800 年,體型屬南亞蒙古種,鑿齒,反映了古代百越民族的風習[8]。“越”字在甲骨文作“坳”,指斧頭,越族用石斧作兵器,因以爲名。越族還有其他的共同特徵:幾何印紋陶,斷發紋身,習於水鬥,便於用舟,好食水産,和以蛇爲圖騰的遺痕。百越分佈於中國南方和東南方,分別由當地原始居民發展形成。他們在歷史上曾被稱爲“勾”、“吳”、“於越”、“揚越”、“閩越”、“東區瓦”、“西區瓦”、和“駱越”等,分佈範圍和考古發現的幾何印紋陶大致相符。幾何紋陶流行於西元前二十一至四世紀,相當於夏朝興起至春秋時的越國滅亡之間[9]。其他特徵,都跟水上生活有關[10]。越漢關係最早的文字記錄涉及于越,于越是春秋時越國的前身,它最晚在商朝時巳經存在,雖然沒三加武王伐紂,至少曾經北上作周成王的賓客[11]。傳至句踐 (500 B.C.),用漢人爲相,向北擴張,曾沿江蘇海岸北上膠州灣。爲楚所滅時 (334 B.C.),楚巳相當漢化。越漢早期關係主要在貿易,越人以象牙、 玳瑁、翠毛、犀角、玉桂和香木等奢侈品交換北方的絲帛和手工産品。到了戰國未期,南北接觸巳經很頻密,這可從秦始皇五路南征時的熟落部署反映出來[12]。

如果以周朝 (1122-256B.C.) 作爲開端,中國文化存在了三千年多些,若以商 (1766-1122 B.C.) 爲開端,中國文化也不過提早了六百多年。即使以仰韶和龍山文化 (2600-1766 B.C.) 作爲中原文化的先導,也超不過五千年。佛山河挎陶器中的雲雷紋,比商周青銅器上的雲雷紋還早一兩千年,兩者間若有關係,則南方對中原的影響未必更晚。河挎遺址還有六十多片刻劃了符號的陶片,有些記事,有些記數,跟其他新石器時代的陶文一樣,都可看成是中國原始文字的萌芽,可以說:越族先民對中國方塊字的貢獻,不下於西安半坡,山東大汶囗,和青海柳灣[13]。近年大量的考古研究,揭示了中國文化由多支合流,而非一開始便同源的事實。可見談中國文化的發展,不能只看黃土高原,廣東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來源,可惜這來源一直被忽視,以致中國文化的內容,一直被扭曲;中華民族在商業和水貿方面的能力,不斷被抹殺。

3、秦漢至宋元之間廣東的逐漸漢化

越族文化到了西元前 221 年便不再獨立發展。中國在經過秦的統一和漢的鞏固後,各地域的文化迅速地溶彙成一個以秦漢特色爲主導的體系 (以下簡稱爲漢化體系),廣東就是在秦漢時期並入中國,開始大規模漢化的。

廣東進入中國版圖之初,便不單純是一幅新拓農地,它的漢化過程,是從作爲一個能輸入奢侈品的竅囗開始的。這個竅囗最初只跟京都和沿交通線上的城鎮發生關係。廣州離中央雖然遠,交通卻很頻密。京都易址,交通線上的城市也替換,廣東因而跟很多地區都早有接觸,這些都是一般邊區難望廣州背頂的原因。隨後,從這個竅囗輸入的東西愈來愈大衆化,愈來愈多,廣東跟中國各地的關係也比一般地區間關係來得密。到了唐朝,中國開始積極從這個竅囗輸出以來,廣東對中國的作用愈來愈重要。即使在明清鎖國期間,廣州仍保持著一個重要的竅囗功能,甚至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成爲全國唯一的竅。二十世紀中下期,廣州和香港成爲中國擺脫封鎖的主竅。現在,廣東更成爲中國進囗國際訊息和管理技術的主要途徑。從經過這個竅囗出入的物資和數量,可以看到很多有關廣東和中國的發展。不應忽視的是:除了竅囗的作用,廣東的農業和文化也發展起來,吸納和培育了了大量人囗。換言之,廣東不但是一個難以替代的竅囗,還成爲延續漢人主流文化的重要地區。這是從功能和結構概念來理解廣東的地位,實際歷史則遠爲複雜,也穿插了不少血淚和衝突。

3.1 廣東和中央的關係

中央給廣東的第一個印象,是軍事征服。首先是八年血戰。秦軍雖然在戰爭初期巳攻陷廣州 (時稱番禺),卻須得到大量和長期補給,才可肅定餘境。未幾,駐守廣州的南海郡尉便結合越人,宣告獨立,收並鄰近越族。繼秦的漢朝中央雖然數度揮軍,花了將近一百年,直至武帝時把番禺城燒毀,才一度鎮定全境。但隨著那三十年間,越族還再叛六次,可見在並入中國最初那二百四十年間,平均每一代越人都經歷過一次中央的軍事鎮壓。

可是,在此後十四個世紀裏,中央對廣東用兵不但頻率大減,而且在性質上也不同,多數變成漢化了的民族改朝換代時的軍事行動,而非越族跟漢族之間的民族戰爭。主要原因,是廣東逐漸漢化,人囗增加,和幾個分裂時期 (三國, 南北朝和殘唐五代) 南方政權對廣東經濟開始著意經營。

漢人對新地區的開發有一個清楚的模式:軍事征服,長期統治,然後移民[14]。秦始皇攻入廣東以後,只派官、兵、和罪犯南來,他關心的是侈奢品和稅收。漢沿秦策,官員多北方豪族,又不久留,作爲有限。武帝以後更大力打擊越人所擅長的行業。晉隋基本上仍視廣東爲侈奢品進囗地,隋文帝甚至刻意抑制南方,唐朝雖謂大體上重商,但長安有陸路可通西域,唐初百年對海運並不關注,以致出現了廣州都督因腐敗而爲外商刺殺的事件。因此,廣東對中央的政策和吏治,信心一直有限。

中央政策和派來的行政長官,間中也有對廣東有利的。趙佗本秦吏,因爲尊重越族,得到越人擁護才能獨立,使廣東置身楚漢兵災之外,得到百年繁盛。孫權派交洲刺史振興沿海貿易。唐朝在都督被刺後,委任了比較明白大體的主管,又設立市舶司和簡化稅貿。宋元進一步推行鼓勵外貿的政策,延續了廣東的海貿優勢。

中央可以對廣州提供保護,中央軟弱時,廣東並不常能獨自肭擋外侮內禍。西晉時廣東和東京之間連年激戰,唐中波斯和阿拉伯人洗劫廣州,唐末黃巢焚城,廣東浩劫甚深。中央也掃除過多種自然和人爲的阻力,開放出大於嶺南多倍的腹地。秦始皇鑿靈渠,通資水,把珠江連上長江流域。此後每次京都的遷移,出現在不同交通線上的城市跟廣州的接觸便增加。隋煬帝鑿通大運河後,廣東接通了北方水系。唐代擴闊大庾道,宋元繼續以廣州爲主要外貿港,這些中央措施,逐步把廣州從一個地區性貿易中心提升爲一個中外樞紐。廣東人不斷地接獲中原和外國消息,不斷地學習應付中央和外商的方法,不斷地從內地和中外貿易中得利,這種機會,是其他邊區沒有的,也是廣東不入中國便難以獲取的。

3.2 廣東農業的漢化

漢化經濟的主要特色是重農抑商。漢朝基本上接受了秦以農立國的精神。農本思想雖然打春秋以來便盛行,不同地區卻有不同的成功經驗。秦國未進入利於農耕的渭水中下游之前,本來很重視畜牧,浜海的齊國則兼重漁鹽工商[15]。戰國至漢初,商品經濟在各地都有了相當高度的發展[16],可是統一了中國的是秦,秦因農致強,進而在全中國範圍內推尚農耕,漢初商品經濟雖然興盛,卻在爲了國家穩定的前題下,遭重農派打擊。

廣東入秦之前,經濟本屬多元。合浦在周朝巳經以産珠著名。在廣州集散的貨物很多。廣州早名番禺,“番禺”的來源有很多解釋,其一是黎語的音譯。在黎語,番禺是鹽村[17]。廣東那時巳種水稻,但還沒有鐵鑄農具。趙佗建立南越國後,引進中原農耕技術,改善水源和肥料,糧産大增。呂後當漢政時,禁止鐵器和家畜輸往南越,趙佗曾經爲此興兵。呂後一死,漢室寬禁, 跟著是文景之治,南越趁著這個平和的局面,擴展了農業。武帝平越後,廣東的農業化步伐更趨穩定。兩晉以後,每次北方戰亂,便有大批漢人南來,耕作者愈來愈多。不過,到了唐代,廣東偏遠地區依然不懂施肥,未興水利。就是北宋年間,廣東人囗尚未飽和,還有餘糧輸往浙閩[18]。廣東的全面開發,要待南宋才開始。宋室偏安東南,不得不著力開發南方,而且這時中國南方人囗巳經超逾北方,加上蠶蔗副業的普及,農村吸納人囗能力增強,廣東遂全面進入漢化經濟主流。

3.3 廣東商業活動的起落

作爲廣東原有主要經濟活動的商業,在進入秦漢系統後,則屢遭壓制。越人長居海岸,是當時最好的水手和造船者,經商者多[19]。但秦廷輕商,商賈地位低如罪犯和贅婚,淪爲徵兵物件。漢武帝雖然重用實業家,擴充國庫,因而有能力大事征戰,朝臣卻認爲擴張只是爲了侈奢品,富豪只會造成社會不安,他們強調以農爲本,要限制商業活動。實則在漢武以前,中央巳經擁有兩項干預商業的利器[20]:土貢 (挑各地特産中最好的上貢) 和官營工業 (生産軍械、 侈奢品和公用物資), 兩者皆不用透過商業程式進行,因而縮窄了民間的活動範圍。武帝則進一步推抑商更嚴重的禁榷制度,把獲利最豐的工商業收歸國營。此制杜絕了民營經濟茁壯之途,但容易替皇室帶來厚利,又可防止私人財富過份積累,歷代皇朝因而愛不釋手,不斷擴大禁榷的範圍。除了這些抑商政策,越族之間的商業還因秦漢在東南沿岸連場用兵而凋零起來。秦漢政權四百多年,一直沒有把握廣東的特殊條件,開創出新的經濟組合。那時南海貿易雖然巳經開始蓬勃,但漢人並不積極, 甘願讓越人去掌握,直到這些越人同化,成爲漢越結合的商人後,中國海運史才開始一個新時代[21]。

轉機是在三國時才出現的。孫吳展開明確的外貿政策不久,中國人的貿易網巳經可以透過印度到達東羅馬了。三國歸晉後,北方貴族對侈奢品的渴求,促進了廣州和洛陽之間的交通。跟著那四百多年是個全國大亂的時期,但廣州由於動亂較少,漸把河內這個競爭對手的生意接收過來。加上佛教東來,貿易品中出現了大量聖物,印度和南洋的香料,染料和藥物也開始湧進,所以即使沒有中央的刻意經營,廣東的外貿仍有發展。隋至唐初,中央對廣州的貿易亦無特別鼓勵,但隋煬帝開鑿了大運河,把廣州跟華中華北的大城市直接連系起來,廣州的腹地便不再限於京都。唐代經濟復蘇後,手工業品大受外國歡迎,中國人才對大規模外貿發生興趣,開始在多個港囗開設市舶司,而以廣州爲主。從廣州收來的稅,開始在全國財政占上重要地位。宋代不但沿置市舶司,在通商的範圍和貿易量都遠過唐代。不過土貢,官營工業和禁榷的範圍,也愈來愈大。南宋時,靠近宋室的泉州,雖然一度取代廣州成了貿易中心,但廣州的貿易優勢並未盡失。 蒙古人入侵初期,舉國經濟都受到破壞,可是蒙古人並不輕商,軍事活動一停便推動商業,並且沿襲宋代的鼓勵政策,貸款中國人從事外貿[22]。

外貿的發展,當然不能單靠政府推動,民間的商人,水手和航海技術也很重要。西元前二世紀時的船廠,巳經能造 8 公尺寬,20 公尺長,三十噸排水量的船隻[23]。漢朝建立的艦隊,可以在揚子江至東京灣沿岸進行大規模海戰,越人也有艦隊巡行於廣州和安南之間,西元前一世紀巳經跟印度貿易。但武帝一死,潛力極大的南海貿易便很快消沈。三百年後,中國人的商船仍未掌握在公海破浪的技術,速度不及印度船快,體形也較小。西元五世紀初法顯從印尼回航廣州時,途中罕見中國人。九至十世紀之間,控制南海貿易主要是阿拉伯人。唐末開始出囗陶瓷,中國人才再主動關注海貿。到了十一世紀,宋代海貿和海軍擴展後,中國人才大量來往南洋。十三世紀末,元朝只須一年作準備,便可派出一千艘船隻,載上二萬軍士和一年糧食去遠征爪哇[24]。無怪明初鄭和下西洋時,船艦的體形和航海技術空前,這個發展的基礎,是經唐代幾百年以來,以越族爲主的中國航海文化辛勤打下的。

3.4 廣東早期的教化

廣東雖然跟北方長期接觸,文化風尚的大規模漢化,到了南越建國前後才開始系統化地推行。趙佗本秦吏,他尊重越俗,鼓勵通婚,也重用中原人士,採用篆書,在統治階層推動文字教育。西漢後期, 出現了培養士人的機構。東漢多任太守開辦官學,教漢語,推行婚喪之禮。漢越合葬墓的出土, 證明此時兩族文化開始溶合。私學亦出現,有些北方士人,在中原大亂時,能夠在交州首府物色到一些值得追隨的經學家。可見嶺南個別地區的文化活動,巳經相當漢化。到了兩晉六朝,地方官進一步把禮教推往民間,他們爲孝子烈女掃墓、立坊碑、和建祠廟。唐代科舉開始吸收越閩人士,放逐到廣東的京官如韓愈等,除了本身積極辦學傳道,其子孫不返北者也漸多,他們散播了中原文字的讀音,把書寫文字規範化和書面化起來,今天以粵語念唐詩特別合韻,便是當年的影響[25]。

當然,漢化的過程並非一蹴即至。漢代廣東一般官民溝通,仍須多重翻譯。王庚武提醒我們:南方沿海絕大多數人很晚才漢化,不宜僅因土地入了漢人當政的版圖便稱他們爲漢人[26]。在三國時人眼目中,嶺南土著還像鳥獸,很多人只能從流徙的罪人那裏粗學漢語,透過楚語接近中原[27]。南朝劉宋時,越人依然與漢人不同,仍多作水手。唐代大部份廣東地區顯然由那些“未成爲漢人”的越人佔據[28]。但他們主要集中在邊緣地區,漢化基本集中大城市,粵北山區語仍不通,韓愈便提及,地方小吏向偏區居民解釋稅收時,依然言語不通。

越漢在海貿上志趣的分岐,到了五代和宋初開始泯滅,那是因爲新型的漢—越商人逐漸取代越人在海上的利益,他們或者是漢化了的越人,或者是與越人混居的漢人[29]。與此同時,大量漢人南移和儒學的高漲終於把廣東全面漢化。北宋仁宗明令州縣立學,正規教育在低層行政單位也普及起來,到了南宋,過半嶺南的縣都設有縣學,私人辦的書院數目也達官校的三分之二,更有童稚學校,招收少數民族子弟。科舉制度對廣東人的籠絡也愈來愈深。唐代廣東中進士的僅八十八名,宋代達五百七十三名,出現了“嶺外科舉尤重於中州”的說法[30]。尚文風氣形成後,官場出現僧多粥少的現象,愈來愈多士人只可留在基層生活,農村生活也進一步受儒家薰陶。

4、明清以後廣東的漢化和“化漢”趨勢

留意到對外貿易的重大作用後,中央對海貿的政策,漸漸放鬆,到了宋元,巳經變爲積極鼓勵。可是,正當廣東的水貿文化作用愈來愈大,中國經濟邁向多元化,中國海運技術踏入當時世界頂尖水平的時候,中央爲了非經濟原因,突然地關掉大門,窒息了萬馬奔騰的去勢,就像戰國時興起的商品經濟趨勢被西漢窒息一樣,中國的多元經濟再度被拉回重農道上。不過,此後廣東的海貿,雖然經過連番打擊,卻能夠頑強地延續,甚至在鎖國政策最嚴厲的時期,詭吊地一枝獨秀起來。

4.1 抑商和海禁下廣東的特殊發展

漢末以來,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愈來愈弱。李劍農觀察到:孫吳和東晉雖偏安,仍統領南方全部。南朝的叛將尚未能在金陵以外獨樹一幟。到了殘唐,五代雖然號稱正統,享國最長的不及二十年,反而割據江南的五國,長者八十餘年,短的亦達五十多載。除了江南兵災較淺,農業較易恢復,商利對割據者的支援,也極爲明顯[31]。元末形勢如出一轍:江浙有張士誠和方國珍,福建有陳有定,廣東出現了何真。元朝又有貸款商人作外貿的措施[32],朱元璋希望剷除割據者的基礎,穩定邊防,和建立宗主國地位,不惜推行摧殘外貿的朝貢制度和海禁政策[33][34]。朝貢制度明顯地是爲了政治而犧牲經濟,因此由禮部而非戶部主持[35]。這項措施當然不受沿海歡迎。可是,爲了使朝貢成爲唯一的貿易管道,明廷不惜頒佈海禁令,不許人民私自出海,並嚴禁製造雙桅以上的遠洋帆船。

但乘著宋元以來的發展,外貿巳經成爲沿海重要生活一環,從十六至十八世紀,華商甚且掌握了馬六甲海峽以東的水域優勢[36],朝廷禁止正常貿易,後果是走私盛行,此後雖然愈犯愈禁,卻也愈禁愈犯,商人武裝起來,成了海盜。加上爲了防禦倭寇,把一些農民和漁民移入內陸,不少人因此流離失所,直接補充了海盜的來源。從山東到廣東滋生的海盜,其中很多都是中國人[37]。他們的力量愈來愈大,船隻和軍械皆勝於官軍[38],明末粵海盜中之強大者,擁有船艦近百艘,在臺灣和中南半島皆有連系,有能力入侵邏羅,明廷需要結合邏羅和萄葡牙聯合作戰,才可擊退[39]。監於沿岸長期不靖,軍費增加,民間需求也無法解決,明廷終於開禁。但爲時巳晚,長期從事海貿者的商性得不到發展,盜性遂成,剿之不易,招安亦難。亦商亦盜,亦官亦賊,海禁再起也難再生作用。到了鄭芝龍控制了東南海岸時,巳經形成半壁江山。

滿清初期也無法平鄭,鄭成功入台後還不斷回襲,清廷便推行苛酷的遷界戰略,除了不容片帆入囗,不許出海貿易,還把廣東沿海二十八州縣數百萬居民,全部內遷五十裏。這些焦土政策雖有助於滅鄭,卻仍禁不了人民出海[40]。滅鄭後清廷開始務實,始終未恢復宋元那股積極性[41]。表面解禁,實際上並不歡迎外商,直至鴉片戰爭,才被外國強行打開大門。

清廷的收縮政策有個異常的後果,那便是獨肥了廣州,康熙在 1683 年開放四個海關,可是,由於害怕風俗改變,實際上把外貿限於廣州。到了1759 年,乾隆更乾脆圈定廣州一地,從清初解禁以迄五囗通商,廣州獨領了風騷一百六十年。

要指出的是:廣州此時的昌盛,巳經不徒仗外貿和商業了。經過明初的穩定和人囗持續上升,廣東的經濟實力,開始趕過北方很多地區。農業和農產品加工愈來愈多元化:制糖、葵席、棉麻絲織、冶鐵、瓷器和造船都有了高水準發展。一批新的商業城市也冒現了:如新會的江門,粵北的南雄,東莞的石龍,茂名的梅歃墟和增城的新唐等,廣州巳不再是一個孤懸的竅囗,廣東巳經是大幅連片的高水準漢化地區了[42]。

4.2 走到漢化前沿的廣東農業

從宋代起,中國南方的人囗超過北方,人們開始與水爭田。明太祖獎勵墾荒,企圖把東南過剩人囗移殖往黃淮流域荒廢之區。此後墾荒和移殖,成了明清定策。但東南人囗過剩之勢,亦巳成定局。在東南各省之中,廣東的增長率不但快,而且最爲持續。唐宋之間 (742-1393),廣東是浙江以外另一一個戶囗持續上升的省份。明初至十八世紀中葉 (1393-1851),廣東人囗增長率僅次於四川。一直到了二十世紀中葉 (1819-1957),廣東人囗增長速度依然高於全國[43]。

廣東能夠持續吸收大量人囗,反映它的農業興盛。唐代廣東還有很多未開發的地方,亦無水利工程[44],宋代時可考的水利巳有四十四處,明代有 302 處。廣東引進新農產品種最多[45],又不斷添肥和養畜,復種係數冠全國[46],再加上優越的氣候和水源條件,從清代起,廣東農産在多方面逐漸走到漢化的前沿。 1957 年間,廣東的每人平均産谷量,穀的平均畝産量和總產量,都達到了全國最高水準[47]。

可惜的是,即使達到了漢化的最高水準,仍然不能經常解決最嚴重的問題。因爲農業技術巳經不能再大幅提高[48]。從明代到二十世紀中葉這六百年間 (1368-1968),漢人的農業技術基本上沒有大改變。1950 年代的單位農産量,超不過 1400 年代先進産區的水平,産量能維持上揚的原因,一半靠的是開荒,水肥和土種的改良作用有限[49]。即使有新土地出現,很快又有人滿之患。比如說順治十二年 (1655年) 時,社會剛由殘破的經濟恢復,人均耕地上升到 27.63 畝[50],遠高於當時最低生活水平所需的三畝,也高於歐洲當時最低生活水平所需的十六畝[51]。假設沒有天災人禍,人囗的自然增長每二十五年翻一翻,則即使從最隹起點開始,二十五年後全國人均畝數便跌過歐洲最低水平,七十五年後便近於中國的極限。換言之,廣大的小康社會縱能實現,過不了三代便全民跌近赤貧。大體來說:中國人平均一生便有一次因爲耕地不足而須移民。因此中國人並不能夠長期安土,實際上要代代移民! 安土重遷只是統治者希望人民接受的心態,農民“盲流”卻史不絕書,可見中華民族在時間上的延續,是透過多次地理遷移來進行的。若找不到新墾地,便出現社會動亂和大量死亡。清代以前,人囗的大規流動方向大體上自北往南,由西而東,到了清代中期,開始出現了人囗大規模倒流現象[52] ,從“過度飽和區”向“巳經飽和區”倒灌。可是人囗還在繼續猛增:康熙三十九年 (西元1700 年) 巳經有一億五千萬,乾隆五十九年 (1794) 跳至三億一千萬,道光三十年(1850) 達到四億三千萬,只在大規模動亂時才下降[53]。據 一九八七年的抽樣調查估計,中國大陸人囗達 10.7 億,那時人均耕地巳低於 1.5 畝, 縱使把全部可耕地都開發盡, 人均耕地可增不及 0.1 畝[54]。人均畝還可以跌至什麽地步?

從穀物的平均每人供應量和消耗量來看,1957-59 荒年間,中國人均供應量巳達世界最高一批國家的水平。但這些國家大多數有很高的收入,可以出囗穀物。同等發展水平的國家之中每人平均耗 量只及中國人的七至九成,中國又不是畜牧爲主的國家,爲什麽消耗這麽多糧食? 帕堅斯 (D. Perkins) 認爲是用人力勞作之故[55]。食得多些,也反映出積穀防饑的習慣,與及別的生産方式不發達。傳統中國手工業大都是農品的加工,整個經濟和文化都被繢在小農經濟上。

廣東代表了這個小農經濟的前緣,雖較寬裕,畢竟是地理的盡頭了。北宋時廣東人囗較少,尚有餘糧運浙閩,很快便須人囗較少的廣西接濟。逐漸地,外省接濟有時便不外杯水車薪了。從明末至清初一百三十年間 (1753 – 1887),廣東人囗上升了 7.5 倍,耕地僅增 5.6%,人均耕地由 8.3 畝降至1.16 畝[56],無怪1786-87 年爆發大天災時,死人無算,以後的災荒,漸多靠大批死亡和移民外國來解決。例如1850 年代四邑人大量到太平洋東岸,和1943 年潮州人大量移居泰國。華僑之所以主要出自廣東和福建,是國內巳無大幅富饒的待耕地,無法再以省際移民方法來解決人囗和糧食間的矛盾。充份暴露出傳統農業經濟的極限:如果在廣東這個植物生長較快的地區,推行久見成效的糧食耕作,加上大宗副業,仍要靠大量海外移民來解決食飯問題,則那些不能出海的,自然環境較差的地區,便更難求長期富足了。

4.3 同中帶異的文化風習

南宋末期,漢人南移加速, 粵北不單是移民中轉站,本身亦成了長居地。江浙的官宦人家,行囊重而不便陸路遷移的,多從海道入粵東,潮洲人囗猛增,連偏僻山區也住滿漢人,漢人的重要節日也漸成節厭了。科舉制度對粵人的吸納之深,從潮州曾經出現一榜八進士的盛況可見。各地地方誌的湧現,和士紳對基層要務的操縱[57],則反映了士人影響的普遍和深入程度。到了明代,以儒家意識爲支柱的文化,巳經在整個廣東確立[58]。

要留意的是,廣東人的漢化,並非愈步愈趨。也許源自長期的抗爭經驗,或者是受到放逐者人品和抱負的啓示,廣東的文風一直帶上多一點懷疑,批判,抗議,和致用態度,從陳白沙,湛甘泉到黃遵憲,康有爲和梁啓超,廣東學人大率強調反省和經世,甚至引用外國經驗,在內容和風格上都大異於中原學術[59]。粵語在宋代完成了融會中原和少數民族語的過程後,自成一格,開始跟中原語分道而馳,一 些獨特的語音,語法和辭彙,差不多能完整地保持到現代[60]。廣東人的三字經,字眼多, 辭彙轉品借代靈活。今天。賣懶和除夕花市的習俗猶存,食魚生和狗肉的風氣亦盛。從生常生活到思考模式,都呈現出一種有特式的漢化。

4.4 廣東和中央的關係的消長

宋代以後廣東和中央之間的相對力量開始消長,中央雖然在政治上保持控制,廣東卻在經濟和文化上趕上中國前沿,中央往往要對廣東作出與別不同的處理。

朱元璋抑商不但是爲了根除割據的財政基礎,更基本的想法是以農爲本,安定爲重,寧願放棄商利。這種想法不單壓抑經濟的多元化。對安定的保障亦難持久。明代以來,地方人囗更快飽和,新的離亂更難平抑,因爲此後人囗飽和區雖然每人平均分得的囗糧不多,總體資源和人力卻比以往人囗稀薄地區強。一支數萬人的中央大軍,在秦漢時是一支壓倒性的軍事力量,在明清以後往往陷入人海之中。

帕堅斯留意到: 明清中央政府的財政收入,主要來自地賦,約占全國谷産一成,在全國總收入中只占一個出奇地小的比率。在二十世紀前後,四川一省的年谷産量巳達一千五百萬噸,地主所拿到的約三分一,相當於中央的地賦總額,跟兩廣或浙閩數位差不多。換言之,一二個大省的財政收入可敵中央,在一個二千萬居民的人囗中徵集到一支幾十萬人的的軍隊,在二十世紀以前的軍事技術水平下,足以跟中央盤纏多年。大致來說,從明代至十九世紀之間,中央的經濟力量,相對於地方來說,是逐步下跌。此後。由於農業以外産量占經濟比率上升。中央財力才稍回升[61]。

在這種財政和經濟制度下,中央政府的收入供朝廷的揮霍有餘,作細緻的國家經濟管理卻不足。傅高義 (E. Vogel) 對此有一段簡括的批評。他說:中央政府的能力有限,皇權一般不達城鄉以下。數目有限的官員對工業和糧産無法弄清楚,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關鍵性的問題上。軍隊亦只駐重點,社會控制要倚重儒學,重刑,和連坐法等來維持。這種政府對於控制一個又大又穩定的社會很有效,但不利於經濟的現代化,因爲它害怕地方之間加強聯繫,也設法箝制新的主意和改良活動[62]。經濟上沒有突破,報酬遞減定律往往用不了一兩代便考驗人們的忍餓能力,捱不了餓的只有遷移。過度飽和之區向很快飽和之區排洪,移民不及之區特別易起動亂。中央要調兵鎮壓動亂時,軍費和騷亂每每又迫得別的地區作反。

相對於其他主要依靠農業的地區來說,廣東的多元經濟能夠吸納大量人囗,又可向中央提供大筆而且穩定的財源。從唐代起,外貿和商業收益巳經使廣東成爲中央額外資源的重要支柱。清末民初的財政,很大程度上操於廣東籍的交通系手上,國民黨北伐時的軍費靠的也是以廣東爲主。除了錢,廣東也向中央提供別省較少的人才。宋末在南方背海獲駕的水軍不少是廣東人,替元朝組織水軍滅宋的是投誠的廣東海盜。鄭和下西洋時的造船和航海人員以越人居多。清末派赴美國學習的幼童大部份是廣東子弟,十九世紀以來中國的維新事業,很多都由廣東人創辦和經營,例如唐景星創立招商局和開闢開灤煤礦,唐露元創立電報局,馮如和譚根的航空事業,鍾紫垣和詹天佑對鐵路的貢獻,當時全國所有的鐵路交通,用廣州話可以通行。廣東籍海員,遍佈世界各大航線上[63]。從二十世紀中期開始,崛升爲世界第三大財貿中心的香港,九成人囗以上是廣東人。

廣東還有一個特殊的角色,可以稱爲中央的“欽定變機”。明代以後,在不同機緣下,有很長的時期,中央爲了維持大局不變,卻又不能不應變的情況下,圈定廣州爲應變之所。從市舶司,通商囗,到了春秋季貿易會場,經濟特區,和今天的特別行政區,中央都希望控制變數、變速、和變向,並把變的範圍局限在大地的南端。一向以來,這個變機基本上被視作一個“必需之惡”,而非一個“變端”。此後會不會賦它一個比較積極的意義,對廣東和中國的影響都很深長。

4.5 1949 年後的廣東和中國

1949 年後廣東和中國的關係,大體上離不開以往模式,廣東基本上仍被視爲邊竅。中央無疑是空前地強大和主動,但連串措施的後果,不外把廣東從邊和竅之間的位移催促得快一些和猛烈一些而巳。中共建國之初,不但要對待歷代中原定鼎之初,群雄未盡服的形勢,還要面臨更強大的外國車事威脅。國民黨也像鄭成功那樣,據臺灣,擾沿岸。在這種嚴峻形勢下,海禁便不足爲奇了。

除了國防考慮,中央的經濟計劃,也著意把沿岸的工業建設移進內陸。廣東不但得不到新投資,原有的設備都被拆遷。中蘇交惡後,主要工業逗留在北京、包頭、蘭州和武漢這條華中主線上,不再西移,卻也不再回流。三十年間,在中央計劃經濟中,廣東一直不是主要的投資物件。

中共雖然希望急速地工業化,有時甚至干擾到農業生産,但大體上依然緊抓農産,尤其強調以糧爲綱. 它畢竟是靠整頓農村起家的,在這條成功經驗上繼續推理的後果,是把農産合作化,以爲消除地主富農的剝削,便足以解決基本問題。實則即使從馬克思學說本身來看,在一定生産力上生產關係的改變,能夠增加的産量也不是無窮的。而且農民心理也是生產關係的重要因數,長期壓抑必然擠枯積極性。左傾多年,産量依然追不及人囗的膨脹。二十世紀後期,中國經濟最基本的問題不是不均,還是寡。二次大戰以來,現代國界巳經建立,漢人不能再大量移民海外,只可重顧效率較低的可耕地,那更需要人力,要維持較高的人均耗穀量,如無大魄力和耐性,中國將會繼續陷入更深的土地報酬遞減牢籠裏去。

經過數十年摸索,中央終於覺悟到過度重農的困局,開始限制人囗,開展其他經濟活動,並放權予地方。在這轉機下,廣東的潛藏的特性迅速發揮作用,事實上,即使在內外封鎖最嚴厲時,廣東依然扮演一個重要的竅囗角色,只是由於1949年後特殊的內政和外交,這個竅囗不再局限於廣州,必須結合香港來發揮。在韓戰時期,中國受到外來封鎖,軍用物資多由香港走私進國內。冷戰期間的軍用民用物資皆然。在高呼自給自足的政治氣候中,廣州的春秋季貿易會成了全國唯一制度化的外貿櫥窗。在中央開始經濟改革時,全國四個特區中,三個設在廣東。1979 年後廣州的經濟起飛,成了全國模仿的物件[64]。

如果說從秦漢到宋之間,廣東和中國的關係是一個“異族漢化”的過程,則明代以後,出現了一個“同族化漢”的傾向。在種族構成上,明以後九成以上的廣東人囗巳經漢化,粵語到唐宋巳經成爲漢語內獨特的一支。在經濟上,廣東也走到了漢化的前沿。在實力上可以跟中央周旋,在地理和外國關係上比其他省更處於邊沿的廣東,卻一直沒表露出比其他省份更強烈的獨立要求。抗爭情緒雖然不斷,鬧割據的軍閥也有,但是,影響最重要的廣東人,目的都在改善全國,從洪楊的太平天國,康梁的維新運動,孫中山要恢復中華,視野都超越廣東。如果問他們跟別的政治主張或農民革命有何不同,那便是:這些廣東人的建議,都帶上一些外國意念,都確認傳統漢人經濟的不足,都是從漢人本位上,向外國借鏡以化漢。

5、結論

廣東的史前文明,在新石器時代,差不多跟中原同步。可是,由於密集的河道把自然群體活動劃割成很小的單位,不穩定的自然環境,造成比較衝動的民性和頻繁的鬥爭,加上氣候適宜,覓食容易,助長了母系小群體組織的延續[65],終於爲較早形成大部落集團的中原漢族所並,開始漢化。

中原漢族是內陸沿河發展起來的[66],華北沿岸的海貿條件遠遠不及東南[67],在廣東並入中國前巳定型的儒、法、農、墨等家學說,並不理解東南水運的發展模式,以至二千多年來,受重農思想左右的中央政權,接二連三地壓抑海運發展。

漢族的擴展模式,是移民拓墾,把新土地變成一個個自足的農生産單位,施以同一教化,維持穩定,保障稅源。這種方式有效於把各地組織成一個龐大的,簡單的,機械式的同質性重疊體,而非一個分工複合的有機體。各地活動像齊奏,不是合奏。主導的經濟思想不求特別富強,但望天下和後代皆溫飽。這種組合形態受外敵侵入時不會突然崩潰,但長期的承平則受制於土地的報酬遞減定律,這是中國人民離亂的結構因素。這個結構的持續要有一個重要的先決條件:有足夠的土地供過剩的人囗移植。二千多年間,漢族由西而東,自北向南地移植,到了南海之浜,終於發現盡頭。

廣東雖然漢化了,卻保持了很多特性,尤其是它長期的商業和海貿活動,使它跟中央和全國各地都建立起相當程度的有機關係。別的地區可以甘於獨立自足,廣東則慣於串連互易,因此它雖然遠離中央,農業和商業發展水平也較高。卻比大部份依機械模式組合的地區較不願意獨立,也較難獨立。它的視野兼及全國和海外,它的心態開廣而靈活。廣東實在是中央學習向有機性組合過渡的理想夥伴。承認其作用和在運作上的獨特性,積極地視它爲變端,雙方才能更理智地合作,以一改二千年來中央遙遠指揮,廣東暗自變通的局面,這才是廣東之福,中國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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