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雄:西部大開發

王力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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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2月4日訊】如今很多中國人正在爲“西部大開發”神魂顛倒,似乎終於等來了可以實現“騰飛”夢的時機。其實西部開發不是今天才開始,新疆生産建設兵團(新疆人簡稱其爲“兵團”)就是五、六十年代開發新疆的典型。

上一次西部開發

那次開發也可以被冠以“大”字,所謂“力度”不亞於今天。資金投入以今天概念衡量可能不算多,但那時社會的最大資源是人力,從這種資源衡量,投入是相當巨大的。

新疆生産建設兵團最初由十幾萬解放軍官兵就地轉業組成,隨後由政府組織內地勞動力遷入而不斷擴大。1956年僅河南一省就有5萬青年被送到兵團。從1957年到1966年,兵團職工人數由17.8萬人增長到80.8萬人。其中國家有組織地大批調入的有:1959-1960年,安徽、江蘇、湖北三省的青壯勞動力近10萬人;1963-1966年,上海、天津、北京、武漢、浙江、江蘇的青年學生12萬人;還有復員士兵和轉業軍官8萬人;饑荒時期“自流”入疆的21萬人;職工子女9萬人;以及12萬名交由兵團“勞動改造”的犯人,刑滿後大部分留在兵團。 到1966年,兵團的職工加上家屬,人口總數已達到148.5萬人。

這一百多萬的移民是什麽概念呢?當今舉世聞名的三峽工程移民數量是114萬,大部分是就地安置,需要的資金在1000億元以上,占三峽工程經費總數近一半。移民新疆比三峽移民路途遠得多,當年的交通比現在又差得多,相對而言,付出的代價不會比今天小。包括一些現在難以想象的問題,如爲了給最初留在新疆成爲生産建設兵團的十幾萬軍人成家,曾組織大批內地婦女進疆。僅1954年一年,山東就在“建國立家”名義下送進兵團6531名婦女 。那些婦女的故事是什麽,後來的命運如何,足以讓人遐想。但僅從當時政府對西部的“投入”來衡量,“力度”由此可見。

再從所謂“政策傾斜”的角度看,雖然政府對兵團從人力物力上進行了大量投入,但是並不要求回報。在兵團建成並且已經可以自給之後,政府每年仍然給兵團撥款而不要求兵團上繳利潤。每年撥款的節餘和兵團自己的贏利都留給兵團擴大再生産。從1958年到1966年,政府給兵團撥款9.89億元,兵團自己贏利9.77億元。以當時的貨幣價值算,兵團得到的近20億元超過現在的200億元。政策的“傾斜”程度未必今天能夠達到。

那一次開發,經濟成果十分突出。這樣一些數位可以說明:今日兵團總人口240萬,職工90萬6千人,現有耕地、果園102萬公頃,這占今日新疆百分之三十的耕地和果園,完全是兵團在沙漠戈壁上開墾出來的;1997年,兵團生産出整個新疆糧食産量的19.3%、棉花産量的41.2%、油料産量的28%、甜菜産量的43%;同年工農業總產值達到220多億元;年出口7000多萬美元;兵團有2800多個工業企業,擁有兩萬多輛汽車。 它還在原本一無所有的戈壁灘上建起了一系列新興城市,其中一些已進入新疆最重要的城市之列。

綠洲與水

那次西部開發集中體現在出現大片“綠洲”——即沙漠地區適於農業和人類居住之地。1949年,新疆的綠洲只有1.3萬平方公里,今天則達到5.87萬平方公里 。增加的綠洲全是人造的,其中相當一部分出自兵團。兵團人愛誇耀自己“頭頂藍天,腳踏荒原,用一雙手在大漠戈壁上開闢出綠洲”。不錯,勤勞的手確實起了很大作用,但是比手更重要的是另一個條件——水。

新疆的大部分地區嚴重乾旱 ,只是一些源遠流長的大河兩岸那些念珠狀、條帶狀的綠洲內可以從事農業。不過天然綠洲一般早爲土著居民佔據,且人口密度相當高,不可能再有外來人插足之地,所以兵團要想開發新疆,只能靠自己從無到有造出新的綠洲。

造綠洲首先要做的是開河挖渠,把水引到適合開墾的地區,那裏才能成爲耕地和人的定居點。在渠道引水的過程中,一般僅沿途滲漏就得損失一半水量。引了水並不能馬上種莊稼,還要改良土質。新疆的土地多爲鹽鹼地,農作物無法生長,因此首先要去掉土壤中的鹽鹼。兵團用的方法稱爲“淹灌洗鹽”,即把土地用水反復浸泡,使土壤含水量飽和後下滲,將耕種層中的鹽鹼帶到土壤深層。這種方法的用水量可想而知,每畝地僅洗鹽用水就得數千立方米。土質改好後進行種植,所有農作物生長需要的水只能靠灌溉。那時的灌溉實行所謂“大水漫灌”,即靠毛細渠道把水引進農田每一條田壟。這種灌溉方式每畝耗水至少也得上千立方米。

這樣一種大量耗水的引水、洗鹽和灌溉方式,造成耕作區地下水位上升,在一定時間以後,又會把洗鹽時壓到土壤深層的鹽鹼頂托上來,使其隨地面蒸發回升到土壤表層,造成“次生鹽漬化”。這種時間有時短到2-3年,被開墾的土地就無法再用,不得不棄耕搬遷。於是又重新找地方開渠引水、淹灌洗鹽、大水灌溉,開始一個新的輪回。僅50年代,兵團由於次生鹽漬化而棄耕的土地面積就累計近200萬畝。 那些棄耕土地開墾前本是有植被的,開墾過程把植被剷除一光,棄耕後就只能變成沙漠。不過那時的兵團人並不在乎,地有的是,水有的是,只要有勤勞的手,似乎就可以無窮無盡地開墾,至於沙漠化,反正新疆就是個沙漠之地,再多一點算得了什麽。

後來也想了一些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圍繞著如何阻止地下水位上升,用的辦法如打井抽水,挖溝排水,靠種樹吸收蒸騰等,總之是把多餘的水排走,仍然是耗水而不是節水。雖然那時也有通過控制用水量控制地下水位元的想法,但有效的節水是需要高投資和高技術的(如噴灌、滴灌、暗管等),而那時的兵團不具備這方面的能力。

兵團最大的能力就是開渠建壩。到1994年,兵團40年時間共修建水庫105座,開渠8萬多公里。全新疆238條年徑流量3000萬立方米以上的河流,兵團在其中92條河上引水蓄水,年用水95億立方米(1994年),占新疆地表水徑流量的10.75%。

開發的代價

新疆的土地面積占中國面積的六分之一,卻僅占中國地表水徑流量的3%。水是新疆最寶貴的資源,也是新疆生態最重要的砝碼。表面看,水不管怎麽用都不會消失,只是改變了水體的分佈和迴圈路徑。但是問題就在這裏,環境是一個千萬年形成的平衡系統,其中水的分佈與路徑被打亂,整個系統就會隨之産生連鎖反應,失去平衡。我們僅舉北疆的艾比湖和南疆的塔里木河爲例。

艾比湖是個內陸湖,流域面積5萬平方公里,流入的大小河流23條。兵團的“農業五師”與“農業七師”墾區分佈在其流域內。從50年代初至今,艾比湖流域人口增長近40倍,耕地增長8倍多,大片胡楊林、蘆葦、梭梭林和河谷林由於開墾而被毀。其中最嚴重的是農業用水造成艾比湖的入水量減少7成以上(奎屯河在入湖前徹底斷流),導致艾比湖出現快速幹縮。50年代初期,艾比湖的面積有1200平方公里,到80年代只剩530平方公里。其中從1957年到1977年的“大開發”期間幹縮程度最烈,每年平均幹縮25.9平方公里。而在此之前,年平均幹縮量不足其千分之三,只有0.077平方公里。

湖水幹縮造成了艾比湖地區地下水位元降低,圍繞湖畔的植被因此而衰敗死亡。一方面野生動物失去棲息繁衍的條件而數量銳減甚至絕迹;一方面原本被植被固定的沙丘活化。而艾比湖乾涸在大地上暴露出一個670多平方公里的沈積泥沙湖底。這片厚達百米以上的新沙源正好處在世界著名的阿拉山風口通道上。在年平均164天的8級大風的吹蝕下,每年約有100萬立方米的泥沙被搬運。較粗的沙粒形成沙壟,促進沙丘活化,帶動沙漠遷移,侵吞耕地,淤塞水渠,埋沒樹林,中斷公路交通。北疆鐵路自1992年通車到1997年,有64次因沙埋線路中斷行車。目前一處幾十公里寬的流沙帶正在以每年13-16公里的速度向鐵路逼近。而細微的沙土被風帶到極遠的地方,浮游於大氣中,形成沙塵暴和浮塵天氣。那些含有鹽分的浮塵除了影響人的健康,最終降落在植物葉面上,阻礙植物的光合與呼吸,影響莊稼産量和質量,還會造成食草的牲畜拉痢死亡。

塔里木河被稱爲中國最長的內陸河,也是世界最大的胡楊林生長區。50年代以來其兩岸進行了大規模農業開發,僅兵團就有三個農業師沿其河岸進行開墾。到1996年爲止,兩岸共開荒300萬畝,其中的60%以上是原本的胡楊林或灌木林地帶,造成原始植被的大幅度減少。同時上游的大量引水造成了塔里木河水量減少,使其長度從1200公里縮短爲今天的800公里。下游乾涸的400公里河道兩岸,原本繁茂的胡楊林帶因爲無水而枯死。今天塔里木河流域的胡楊林面積比50年代減少了58%。 我自己多次穿越塔里木河兩岸,親眼目睹已在那裏生息了萬年以上的胡楊林大片枯死絕迹的悲壯景象。

我曾與一位新疆生産建設兵團當年的老首長談話,他非常反感兵團墾荒破壞了新疆生態的說法,對此憤怒地斥責:“我們是在一無所有沙漠戈壁上造出遍地糧棉水果的綠洲,明明是對生態最大的建設,怎麽是破壞生態?!”然而生態是一個因果關係的鏈條,恰恰不能從局部衡量。只要大量引水,即使是最大沙漠的腹地也可以造出良田。問題就在於如果沒有那麽多水,上游把水用光了,下游的植物、動物和人類就會無法生存。上游出現綠洲,下游就會相應地出現沙漠,塔里木河下游的羅布泊不就是在七十年代乾涸的嗎?而且那絕非一比一的關係,生態系統的平衡一旦被打破,沿著因果關係的鏈條,蝴蝶翅膀的扇動最終可能變成大洋上的風暴。那代價是需要在今後漫長歲月裏千百倍地償付的。

可能付不起的代價

第一次西部大開發的生態代價如今剛露端倪,第二次西部大開發又帶著當年一樣的野心與傲慢開始啓動了。

表面看,這次開發似乎和上次不同,這次不再靠人力而是靠資本,開發領域從農業轉到了資源和工業,因此不會再像當年那麽大規模地毀林開荒。人們已經明白水的有限,不但要節水,還要從別的地方調水,以往的錯誤似乎不會重復,一切萬事大吉。然而在自然面前我們最好永遠保持面對不可知的謙卑。以人類的局限和淺陋不可能了然自然的全部奧秘。半個世紀的距離剛剛使我們悟到上次開發的些許局部因果。上面談的艾比湖也好,塔里木河也好,僅僅是局部中的局部。兵團是新疆的局部,新疆是西部的局部,西部是中國的局部,中國是地球的局部……在不斷擴展的更大範圍裏,因果互動的鏈條最終會通向哪,還需要更長時間和進一步提高的認識才能顯現。

——而我們需要汲取教訓的正是這一點,人的認識總是在開端時看到近在眼前的好處,並爲能撈到好處趾高氣揚,然而世上事總是好壞並舉,壞的一面往往潛伏長遠,要等晚得多才會從幕後走出向我們索債。隨著人類能力不斷增長,眼前的好處可能會撈得更多更大,代價則會潛伏得更加深遠,需要未來所做的償付悄然以指數規模增長,直至有一天,將成爲付不起的代價顯現在我們眼前。

──轉自《遞進民主》(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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