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雄:毛澤東主義與人間天堂(二)

王力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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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月27日訊】
三、毛從大躍進的破産看到了什麽

學者認爲,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的饑荒,中國餓死的人數在二千萬到四千萬左右「13」。中共當局對此始終諱莫如深,但毛肯定當時就清楚情況多嚴重。中南海的秘書室六○年春就去大量餓死人的信陽做過調查,隨後去信陽的李先念目睹了所過村莊婦女沒有一個不穿白鞋的恐怖場面。「14」大躍進徹底失敗,共産主義天堂沒有離得更近,反倒澆了一身冷水,這對毛肯定是一個難以下咽的苦果。他會怎樣總結這種反證呢?
  
馬克思主義的經典——“新的生產關係解放生産力”,這時暴露出了一個以往沒有被正視的環節:既然生産力的基本要素是勞動者,社會主義的生產關係是公有制,那麽勞動者如何對待公有制,就成了生産力能否真正得到解放的關鍵,共産主義能否實現,門檻也就在這裏。
  
以從“糧食吃不了”一頭栽進大饑荒的農村爲例,這個問題在剛實行集體化時就暴露出來。集體化要求財産入社,農民就紛紛宰殺豬羊,免遭共産。全國牲畜一下減少二百萬頭以上。有的村二百頭豬只剩下四頭。「15」合作化以後,“船漂出三十多裏沒人管,耕牛出去三十多裏沒人找,社內耕牛死亡占百分之六十”「16」。當時主管農業的鄧子恢指責:“有些社把整片土地抛荒了還不知道,糧食收起來放在場裏黴爛了也無人過問。”「17」。從大躍進的虛火高燒中醒來,展現在眼前的事實真相說明,新的生產關係並沒有解放生産力,反而是使幾億農民變懶了。吃飯不要錢的公社食堂當時被當作共産主義的象徵,然而吃的時候個個放開肚皮,幹活時卻都變成出工不出力,全體農民都如此多吃少幹,農業怎麽能不出問題,饑荒又怎能不發生呢?
  
那麽到底是哪一邊發生了問題?是“共産”的生產關係把事情搞糟了呢?還是“私字當頭”的勞動者應該承擔責任?毛澤東的答案是可想而知的。他早在一九五五年就說過:“農民對社會主義是有矛盾的。農民是要自由的,我們要社會主義。”「18」他明明知道農民想要什麽,但是他不會順從農民,因爲他生到這個世上,是爲了改造世界,而不是順應現實的。
  
大躍進的失敗使他看到“公”與“私”的不可調和。僅僅實現物質的公有化,並不能迎來美好社會。只要人的精神世界還是自私,精神就不可能變物質,公有化就不但不會促成生産力飛躍,還會使自私的人們去占集體便宜、損公肥私、不勞而獲,結果導致怠工浪費,經濟的發展就會連私有制都不如——這才是導致了大躍進失敗和出現農業危機的根本原因。
  
他在饑荒嚴重時有幾個月拒絕吃肉,不過是一種帝王與民同苦的姿態。上千萬條命的代價並不能讓他承認自己理想有錯,錯誤只在技術層面的步驟。“精神原子彈”之所以沒有爆發出威力,根源是在人的私心,因此正確的步驟不應該是先發動大躍進,而是應該先改造人——把人的私心轉變成公心。在公有制下,能夠“變物質”的精神肯定不是“私”的精神而是“公”的精神,只有人都變成一心爲公了,再搞大躍進,精神才能夠“變物質”,那時就可以相信人間奇迹一定能實現——這樣一種步驟的順序,後來被毛簡練地概括爲“抓革命,促生産”。
  
在他原本認爲暢通無阻通向共産主義天堂的路上,中途意外地要插進一個改造人的步驟,使毛把實現共産主義的日程表大幅度地延後。他對這場“政治思想領域內社會主義同資本主義之間誰勝誰負的鬥爭”,設想的是“需要一百年到幾百年的時間才能解決”。「19」他在這一點上還有起碼的清醒,因爲他知道,面前的敵人不再是拿槍的敵人,那種敵人可以從肉體上消滅,殺一個少一個,不在話下,現在的敵人是汪洋人群頭腦裏和內心中存在的私欲,而且已經存在了千萬年,化作與生俱來的本能。所謂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指的只是改變一個人的難度,而他要改變的卻是幾億人。
  
他不會知難而退,他從此開始向人性宣戰!
  
在毛的思想中,他不認爲“私”是人不可改變的本性,那不過是幾千年“剝削階級意識”影響的結果。他相信用“公”去佔領人們頭腦是可能的。他不止一次這樣論證:“過去革命打死了許多人,是不要代價的,現在爲什麽不可以這樣幹呢?”「20」
  
當然,“公”的思想不可能從天上掉進人的頭腦,那需要去改造人,把“私”從人的腦子裏驅逐出去——即後來他所稱的“鬥私”。他到經濟領域裏去繞了一圈,發現還是得回到政治領域,才能最終解決問題。
  
四、“六億神州盡舜堯”
  
說到這裏,我們已經開始接近毛澤東主義的核心。馬克思把人的意識視爲環境産物,雖然他談到共産主義革命 “要同傳統的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21」,卻沒有對具體如何決裂進行探討,給人的感覺是只要公有制取代私有制,決裂就會自然而然地完成。倒是列寧在管理國家的過程中認識到“小私有者的舊習慣、舊習氣……真是太多了”「22」,因此而提出“十分艱巨的工作是重新教育群衆”「23」,他提倡勞動競賽和“星期六義務勞動”,也提出了“新人”概念「24」,但是卻沒有(或者是沒來得及)在理論與實踐上深入展開。史達林則是“技術決定一切”、“幹部決定一切”,把社會交給了官僚和專家治理。只有到了毛澤東,才把以社會爲規模的全面塑造“新人” 提上日程,並且成爲一場依靠國家機器全力推行的大革命。
  
青年時代的毛澤東就視自己擔負著拯救自私愚昧之國民的大任,他在《湘江評論》裏寫道:“小人者,吾同胞也,吾宇宙之一體也。吾等獨去,則彼將益即於沈淪,自宜爲一援手,開其智而蓄其德,與之共躋於聖域”「25」。大躍進的失敗使毛更加堅定了在消滅私有制之後還要“繼續革命”、“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決心。消滅物質的私只算革了一半命,只有把精神中的私也消滅,革命才能算成功。這是毛澤東爲馬克思主義增添的至爲關鍵的一環—— 對實現共産主義,僅僅進行社會革命是不夠的,必須還要進行思想革命,造就新人,通向共産主義的鏈條才會從邏輯上完整和貫通。否則,共産主義就將是走不通的。
  
這種造就新人可不是造就幾個,也不是幾萬幾百萬,而是全體社會成員都要成爲新人。毛澤東寫過一句詩—— “六億神州盡舜堯”「26」,典型地反映了他這種思想。舜和堯是遠古傳說中有大德的賢人,被贊爲“其仁爲天,其智如神”,德行之高感天動地,算得上中國幾千年的頂尖聖賢,他卻要讓六億中國人——那是他做此詩時全中國人口的總數——人人都成爲舜和堯。
  
中國傳統文化中有“成德”之說,孟子早講過“人人皆可以爲堯舜”,中國佛教也有“普度衆生”的情懷和 “立地成佛”的期盼,這都是毛澤東決心改造人性和培育新人的精神土壤。他很早就要求他的部下成爲“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即張思德、白求恩那樣的人。現在他則要求全體中國人都要“向雷鋒同志學習”。他未曾給手托炸藥包炸碉堡的董存瑞和用胸脯堵槍眼的黃繼光題過詞,但是他把這個榮譽給了死于普通工作事故的雷鋒,那是因爲雷鋒更符合他所希望創造的新人。和平年代需要的不再是對敵鬥爭的英雄,而是在平凡崗位上一顆顆“永不生銹的螺絲釘”。如果全體社會成員都是像雷鋒那樣“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只奉獻不索取,都是“毛主席揮手我前進”,“一生交給黨安排”,那該成爲一個多麽好管理的社會,能創造出多少人間奇迹呀!正是這個目標,構成了毛澤東主義的核心。
  
毛不但善於産生奇想,還非常善於操作。他當初以那麽弱小的流亡武裝打下整個中國,足以證明他有把想法變成現實的超常能力。那麽,應該用什麽方式,從哪里著手,才能讓這個人欲橫流的世界變成一個人人無私的新人間呢?
  
他爲此發明了“思想領域裏的階級鬥爭”。
  
階級以往只是經濟領域和政治領域的概念,把它引進思想領域是毛的創造。對他來講,“公”是無產階級的思想,“私”是資產階級的思想,他要把“公”的思想灌輸給所有的中國人,佔領他們的頭腦,把“私”的思想他們頭腦裏驅逐出去——這就是思想領域裏無產階級戰勝資產階級的階級鬥爭。
  
這種階級鬥爭並非只是一種比喻,而是毛要極爲具體地實施的一場社會大革命。他深思熟慮地一步步去開展戰役、佔領目標和消滅敵人。階級一旦可以進入思想領域,社會所有細胞就都不可避免地被籠罩在階級鬥爭的肆虐下,因爲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思想,因此無論是共產黨內,還是單位內、家庭內、朋友間……就無一不存在階級和階級鬥爭,也就都可以成爲階級鬥爭的物件了。這樣的階級鬥爭就成爲針對社會所有成員的無所不至的武器,而思想犯罪、文字興獄等也就都可以冠上堂皇的合法性。
  
正是靠著這樣的武器,毛才可以全面地開展他對人性的改造。
  
(繼續)

二十世紀末寫於北京

注釋:
「13」見Penny Kane,《中國的大饑荒(1959-1961 )》,1993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99-106頁;丁抒,《從“大躍進”到大饑荒》,《隧道》,sd9710c.
「14」鄧力群,《七千人大會到“西樓會議”》,載《當代中國史研究》,1998年第5 期「15」Penny Kane,《中國的大饑荒(1959-1961 )》,1993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57頁。
「16」引自鄧子恢的秘書劉蓬勃的文章,見《農村未來》一九八八年第二期。
「17」一九五七年五月七日《人民日報》。
「18」對李先念和鄧子恢的談話,《黨史研究》一九八四年第四期。
「19」見毛澤東審定和改寫的《關於赫魯雪夫的假共産主義及其在世界歷史上的教訓》,《人民日報》一九六四年七月十四日。
「20」毛澤東,一九五八年八月北戴河會議的講話,《學習文選》,307 頁。
「21」《共產黨宣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272 頁。
「22」列寧,《在全俄工會第二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列寧全集》第28卷,403 頁。
「23」列寧,《致全俄社會教育第一次代表大會上的賀詞》,《列寧全集》第3 卷,816 頁。
「24」列寧,《在全俄工會第二次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列寧全集》第28卷,403 頁。
「25」陳智傑,《青年毛澤東“個人主義”思想淺論》,雲南教育學院學報,第十四卷第六期。
「26」《七律二首·送瘟神》,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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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博訊》www.peacehall.com(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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