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文集

傅國湧:說說「老年人燃燒」現象

【大紀元11月24日訊】林牧先生和何家棟先生接踵而去,讓所有對他們懷抱敬意的人陷入了無言的悲痛之中,中國之大,連公開表達哀思與紀念的機會都沒有。大凡明白人都會同意,這是一個灰暗的時代,表面的繁榮鼎盛掩蓋著內裡的糜爛、底層的苦難和層出不窮的危機,在這樣的時代裡,失去了方向感的個人當然無力前行,這是一個欲流血而不得的時代,再也沒有轟轟烈烈,再也沒有熱血澎湃,再也沒有風雲激盪,有的是日復一日被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的日子,有的是似是而非、冠冕堂皇的官方說辭,有的是滾滾紅塵的物質引誘……至少,在常人能察覺、能體會到的層面,在我們生存的眼下這個社會,希望正變得越來越渺茫,願意無私地為這個社會的進步而做事、而努力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少,這個時代日益變得粉末化。

正是在這樣無望之中,在北京、在廣州、在南京,在全國許多地方,一群老年人不顧衰邁老弱之身,點燃起自己黃昏的生命,他們日日夜夜為國家、民族的命運和前途而憂慮,不斷地為發出內心真實的聲音,借助他們獨特的影響力,在國內的萬馬齊喑的輿論夾縫中一次次地彈出不和諧的音符。

對這些老年人,現在有一種說法是「兩頭真」,許多年輕時追求真理而誤入烏托邦陣營、受盡折磨的知識分子,到了晚年又回到了追求真理的軌道上,他們當中有很多曾身居高位,最終看清了這個體制的真相,義無返顧地選擇了在當局看來「不合時宜」的道路,比如三年前去世的李慎之先生,不久前告別人世的林牧與何家棟先生都是。他們如果老老實實,玩點花鳥蟲魚,與當權者保持一致,或者至少保持沉默,對任何社會不公、體制病症、腐敗問題都不吭氣,對民族命運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當局一定會很高興,他們生前的待遇一定會好得多,他們身後的葬禮一定風光得多,什麼級別、規格之類都會給予他們。「兩頭真」的出現,成為一個時代現象,這些有風骨的老人站起來,成了哽在這個時代咽喉的刺,讓現存體制吞不下去、吐不出來。

他們曾是這個體制的同路人,其中有些人還參與了這個體制的創立和建構,至少加過瓦、添過磚、做過鋪路石。等到風燭殘年,他們開始重新反思自己走過的道路時,曾吸引過他們年輕時的烏托邦已經灰飛煙滅,這個體制只剩下了對裸裸現世利益的貪婪,有時連遮羞布都不需要了,目睹這一切,他們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我曾親眼看到一位80多歲的老幹部,說起現今官場腐敗、無可救藥時,禁不住潸然淚下。那淚水是真誠的,一如他們當年踏上抗日、反蔣的路也是真誠的。

毋庸諱言,他們中很多人對這個曾經號稱革命的政黨懷有特殊的感情,他們血脈相連,打斷骨頭連著皮,他們的逆耳忠言都是本於挽救、感化的善良初衷,無奈等了多少年,總是等不到一點希望的信息。也只有到了「第二種忠誠」始終不被接受,這種「忠誠」中才會逐漸產生出相對獨立的力量。這個「燃燒」的老年人群體,和血淚中挺立的「天安門母親」群體,和上訪村和散落在全國各個角落的自我維權群體,和其他致力於爭取自由、民主的群體一樣,都是中國今天這一輪轉型中不可忽略的社會力量。由於中國的獨特的歷史和現實環境,老人群體的力量更不可輕視,他們在很大程度上能在變革進程中起到平衡、穩健的作用,他們比較有公信力,他們的追求本身比較純粹,他們不圖自己的私利。如果要圖利,他們只要跟現體制保持一致、合謀就可以了。

學者邢小群曾在一個座談會上感慨地指出,「如今是老年人燃燒,青年人取暖」。這些年,她做過一些口述史,接觸到很多老人,都是60多歲以上的人,甚至是七、八十歲、八十幾歲,老人們對近現代一些問題、一些歷史真相的反思,他們對公共事務的關懷與 熱情,他們那種緊迫感,對中國問題的那種燃燒的心靈,都使她深受感動。令她感到困惑和擔憂的是許多青年人、大學生對歷史反思與現實問題的冷漠。南京一位老報人強劍衷先生也有一種類似的說法,「現在的老革命幹部在燃燒,他們憂國憂民,是爭取言論自由的激進派,受夠了災難的大多數普通人則是『政治管他媽』,不願問訊,青年人則致力於掙錢,吃喝玩樂,快活過日子」。前些日子,我在《炎黃春秋》(2006年第10期)上面看到深圳企業家白建鋼這樣的感歎——「有的人老了,但他卻很年輕;有的人年輕,但他卻很老。」他說,圍繞著《炎黃春秋》的這些飽經滄桑的老年人,「面對改革開放,他們接受新事物,勤奮耕耘,思維敏捷,邏輯嚴密,鐵肩道義,與時俱進,語出驚人,就像二十多歲的青年;而我們不少中青年,初生牛犢,現在卻暮氣縈繞,人云亦云,守舊抱殘,確實思辯,沒有創意,生不敢當人傑,死不敢想鬼雄,彷彿活在古老的歷史世紀中,他們已經很老很老。」

毫無疑問,「老年人燃燒」現象的出現,是我們這個灰暗年頭的一抹亮色。他們說出了老百姓想說而沒處可說的話,老百姓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他們的呼籲,他們的建言,他們的憂慮,並不是像有些人認為的那樣微不足道,可以不屑一顧。至少,也是對這個粉末化時代一種小小的安慰。我們無法估量這種力量到底有多大,這些老人早已離開權力舞台,他們所擁有的只是道義的影響力,他們代表了一個衰亡時代說真話的殘存勇氣,或者說,他們只是一種道德的力量,而且他們正在一天天老去,如秋冬的落葉般不斷凋零。但,我可以斷言,這個群體的反思、醒悟,對於中國新一輪的社會轉型有著不容否認的重要意義,他們將啟發更多的人重新認識一切,激勵一部分人掙脫身上的精神枷鎖。他們的反省本身足以埋葬一個 漠視人類尊嚴的舊時代。

當然,僅有「老年人燃燒」是不夠的,只有不同年齡的人都起來關心我們生存的這個社會,和我們必須面對的時代時,希望才會真正出現。這才是包括上述學者、報人、企業家在內的人們擔憂的原因。那些「政治管他媽」的人沒有意識到,你可以不關心「政治」,「政治」卻沒有一天不關心你,「政治」無所不在,每時每刻都對我們的日常生活產生著作用,而我們沒有絲毫的發言權,我們完全是刀俎之間的魚肉,聽任「政治」的宰割。或者許他們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在強權面前感到普遍的無奈和無力,既然沒有辦法改變這種宿命,那麼就選擇放棄吧。說到底,對於隨時隨地都可能損害我們切身利益的公權力,如果我們不想盡一切辦法約束它;對於高懸在我們頭上的那把危險的利劍,如果我們不造出一個鞘給它裝上;對於社會的不公、不義,如果我們都袖手旁觀、不予理會,那麼,這一切又怎麼可能主動改變?信奉「政治管他媽」的人們最終也免不了被「政治」吞噬的命運。

「老年人燃燒」現象啟示我們,不管你從事什麼職業,不管你試圖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你都沒有理由迴避現實。換言之,我們可以找到不同的方式來關注現實,關心這個民族的命運,但我們都得為結束這個粉末化、原子化的時代做一點自己能做的事。

2006年11月11日

──原載《民主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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