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婆婆來加拿大探親四個多月了﹐明天就要啟程回北京。回想這四個月的點點滴滴﹐心中充滿了甜蜜和感激。已經耄耋白髮的他們﹐此次一別﹐不知下次相見在何時。
公婆來之前俺還真在心裡敲了陣小鼓。也難怪﹐從小到大﹐眼睛看的﹐耳朵聽的﹐吵吵鬧鬧的婆媳關係居多。為此鬧的有夫妻反目的(如俺的爹媽大人)﹐兒子受夾板氣的(如俺的一位好友)﹐更有夾板氣受夠了上了吊一了百了的(如一位同事的朋友)。平日在網上閑逛﹐偶爾映入眼帘的也大多是誰誰誰的公婆來探親﹐最後大家不歡而散的。俺爹肯定深受其苦﹐一有機會就打電話對俺進行傳統的三從四德的教育。他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俺這次丑媳婦見公婆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吶﹗俺的老公則氣定神閑﹐不緊不慢的在旁邊一個勁的給俺吃寬心丸﹐說俺的公公婆婆都相-當-的善良﹐什麼時候心裡想的都是別人。“真的﹖”俺老是追問。“不信你看看你老公是什麼樣的人不就明白啦﹖” 確實﹐老公舉的這個實例還是挺有說服力的﹐他確實是人堆兒裡扒拉扒拉難見的好人。要不俺咋這一朵花就嫁給了他哪﹖
可就是他們這麼那麼的好﹐俺對自己還沒啥信心呢。俺雖是個女娃﹐可從小穿百家衣﹐吃百家飯﹐特立獨行﹐跟俺自個兒的爹媽都沒正經呆過幾天。俺的娘﹐對啥都忒有主見﹐那真是時時刻刻做到了英雄式的絕不妥協。俺的羽翼一豐﹐也逐漸向其靠攏。在一起呆不超過兩個禮拜﹐保證是這樣的﹕對事務的看法是極其相左的﹐對相左看法的處理是極其相似的–這還怎麼呆呀﹖拜拜吧您哪﹗等着下次娘想閨女閨女想娘時就再周而復始折騰一回。想想看吧﹐這還是自個兒的親娘哪﹗
話說公婆大人。見到他們的第一眼心裡的石頭就落了地。
先說公公。公公曾經是空軍領航員。俺們在機場出機口望眼欲穿捕捉他們的身影時﹐遠遠的就見一差不多走着正步的老頭。俺就想﹐沒准就是這一個。嘿嘿﹐果真﹐老公此時已朝着他們狠狠的招手了。待走到眼前﹐看公公﹐嗯﹐軍人和咱老百姓是不一樣啊。比起一般七十六歲的老人﹐他可看着精神多了。頭髮烏黑﹐腰板挺直﹐底氣十足。更重要的是公公眉宇間露出的一股正氣。驕傲的說﹐俺對看人還是有一手的﹐一個人的品性好壞俺不用和他/她呆多久就能知道個大概齊。
再說婆婆。公公把婆婆遠遠的落在後面。(後來發現這是公公的一貫作風。大概實在沒耐心和婆婆一起慢慢踱步﹐他每次都寧肯自己先邁着大步走開去﹐再走回來找婆婆 – 這是後話)待婆婆走到眼前﹐俺不禁很西洋派的“哇塞”了一下。先叫了一聲“媽﹗”﹐婆婆眉開眼笑的大回了一聲“唉﹗”﹐然後俺就追問公公﹕“爸﹐媽年輕時肯定是個大–美人吧﹖” 呵呵﹐七十六歲的婆婆竟然還能讓俺看出年輕時美的端倪﹐可想而知她那時美的程度了。俺不愛用漂亮這詞﹐漂亮是表面的﹐多膚淺啊﹗俺婆婆是美﹐雖然裹着裡三層外三層 (一月的多倫多﹐她和公公做好了到西伯利亞抗寒的準備)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服﹐戴着個厚毛線帽﹐彎着已經有些駝了背的腰﹐俺還是驚嘆於婆婆眉眼的端正和眼神中擋不住的善良勁。這樣的公婆﹐俺不禁在心裡先給了個印象分 — 滿分﹗
開車回到家﹐一個屋檐下過日子的生活正式開始了。
先前所說﹐公公原來作飛行的﹐不用說得身體倍兒棒﹐吃嘛兒嘛兒香才行。果不其然﹐公公的飯量大 — 一點不比老公差﹔睡覺香 — 管你東南西北風。婆婆一輩子把公公照顧得無微不至﹐結婚五十五年﹐什麼時候都是飯菜準備好了送到手裡﹐茶水泡好擺在眼前﹐睡覺幫他揶被子﹐衣服疊好放在枕邊。要說婆婆是公公生活伴侶外加保姆實在不過分。兩個人一起攜手風風雨雨走過了這麼久﹐真是讓俺慨嘆良久。這年頭﹐分分合合已成家常便飯。如此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越來越成為人間神話了。
要以為公公就只是吃得好﹐睡得香﹐那你就錯了。公公最大的特點是 — 好學不怠。公公從小愛讀書看報﹐是個十足的書蟲﹐讀書筆記作了幾十年。作領航員時就是業務尖子﹐復員轉業後到一家出版社工作﹐光工具書就編篡了十幾本。婆婆老是抱怨說﹐北京的家裡讓公公折騰的連下腳的地兒都沒了﹐到處都是報紙和書。婆婆還抱怨說﹐公公一看起書來九頭牛都拉不動﹐飯菜涼了熱﹐熱了涼﹐氣得婆婆有一次忍不住說“早知道嫁個農民好了。” 猜怎麼着﹐這可大大傷了公公的心﹐婆婆也一個勁地後悔﹐想自己怎麼說了這麼重的話。唉﹐到這裡俺又忍不住說說咱這一代的年青人了。這年頭﹐“我跟你離﹗”+“離就離﹗”和俺婆婆那句戲言相比也算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吧﹗
公公愛看書﹐對身邊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心。因此和他在一起你不會覺得有代溝﹐不會覺得沒話講。公公只要一把話匣子打開﹐就很難打得住。可俺卻從不煩得慌。要說每個人的經歷都是一本書﹐那俺公公的這本就挺厚重﹐也耐看。當然﹐他也有把同一個故事重複講第二遍﹐第三遍的時候﹐這時老公或俺只要稍加提醒﹐公公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澳”地一聲﹐然後重新開始下一個話題或故事。
公公性格剛直﹐好斗﹐不服輸。他這一生凡是他認為不對的他就直言不諱﹐為此得罪人自不必說。在國內開代表大會也是對當前的不正之風多有針砭。走在馬路上看到城管人員對農民動粗﹐也會毫不猶疑的走上前﹐拿出他的“人大代表證”﹐對小警察加以勸說和警告而不考慮自己的安危。這念頭﹐看到太多對路人遭遇視而不見的冷漠﹐公公尚能有如此的勇氣仗義執言﹐也算難得﹗
公公自從到了俺家﹐就徹頭徹尾的愛上了互聯網﹐每天都要在網上沖浪幾個小時﹐還嚷嚷着回到北京自己也要鼓搗一個。對此俺可沒多大信心﹐俺和老公用電腦十幾年了還不能做到精通。一出點什麼問題俺們就犯傻。公公婆婆就兩個人住在北京﹐要真把自己培養成一個“電腦版老神童”﹐這得花多大力氣呀﹖不過﹐俺不想打擊公公的積極性﹐人老心不老﹐有什麼不好﹖﹗
公公精通俄文 (原來開老毛子的飛機)﹐還會日語 (在日本佔領區的學校長大)。平常說話一不留神就會哧溜出點俄文﹐搞得俺們都用景仰的眼神望着他 — 等着他翻譯啊﹗他大概平常老對婆婆來這手﹐婆婆不講俄文﹐也絲毫沒有學它的意願﹐所以就索性不理他。俺就不一樣了﹐俺是很愛才滴﹐所以就對公公時不時發出的感慨“我要是再有個發展的平臺﹐我就 —”略感讚同。當然俺讚同的是公公精力充沛﹐認為他還能為社會再作些事情。如果他是還想着掙大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說了半天公公﹐婆婆呢﹖婆婆的最大特點是 — 善良。婆婆的善良是發自內心的﹐是無時無刻的﹐是無私的。聽公公說﹐婆婆一輩子沒跟任何人結過怨。做到這一點就一個理由﹐那就是什麼時候都替別人着想。否則﹐但凡有點私心在﹐誰保不齊惹了誰﹐怨了誰﹐記恨了誰呢﹖所以﹐俺婆婆這種大善﹐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俺總想善良這東西﹐有與生俱來的成份在﹐更有後天的環境影響在。雖說俺這點做得比俺婆婆差得太遠﹐可至少俺還有這樣一種意願﹐就是當俺也耄耋之時﹐能問心無愧的對自己說﹐俺從懂事之後 (三十好幾才懂事) 都是為別人好﹐沒傷害過誰。年輕氣盛時的幼稚和無禮已如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啦﹗只希望以後做好吧﹗
婆婆這麼好﹐按說沒人對她有怨言了吧﹖ — 錯﹗ 俺們都有﹗ 為啥﹖ 婆婆一輩子辛勤勞作﹐停不下來了﹐什麼時候都得找點活幹。讓她舒舒服服的旁邊坐着﹐吃兒女孝敬她的飯﹐喝兒女心疼她的水﹐比什麼都難。比方說俺和老公在廚房做飯﹐她老要在旁邊找事作。一般這時候﹐她的忙總是幫倒了。然後老公就說﹕“媽– 去吧﹐去吧﹗”。可過會﹐她就又蹭過來啦﹐嘴裡答應着“哎﹐我走”﹐可眼睛還學麼着能幹點啥。如此反復多回﹐最後俺沒辦法﹐就在地上假裝劃條線﹐命令式地告訴她“娘﹗不許過線﹗”。此辦法還算管用 — 就十分鐘﹗
還有一樣俺公公﹐俺老公﹐和俺都深感撓頭之事﹐就是想讓俺婆婆吃點好的太難了﹗每天吃飯的時候﹐拿起筷子端起碗﹐婆婆先看她眼前的菜俺們跟前有沒有。通常同樣的菜老公會分盛到兩個碟子裡﹐一個給公公婆婆﹐一個俺們自用。通常俺們的碟子要冒尖。通常每頓飯俺們都會準備三四個菜。通常要叫外人看了俺和俺老公的菜碟子﹐都得認為俺們肯定是超級大菜虎子才能把這麼多的菜消滅干淨。就是這樣﹐俺婆婆還是怕俺們吃少了﹐非要從她們的碟子裡撥出一些來給俺們。唉﹗每次公公都忍不住跟她嚷嚷﹕“給你吃你就吃﹐現在不興這個了。”俺們也一個勁地教育她﹐現在是豐衣足食的年代了﹐咱想吃啥就吃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猜怎麼着 — 沒用﹗ 公公每每很苦惱的跟我們叨叨﹕“你媽辛辛苦苦一心一意跟了我一輩子﹐我現在就對她有兩個要求 — 少幹活﹐多吃飯﹐可我怎麼也做不到。” 哎﹐婆婆這輩子照顧別人太多﹐心疼自己太少﹐怎麼都改不過來了。
婆婆善待身邊的所有生靈。俺逛商場﹐一激動﹐買了盆迷你小玫瑰。回來後嫌那個綠塑料花盆不夠漂亮﹐剛巧家裡有個空余的陶瓷花盆﹐就連花帶土一把揪出﹐擺進新盆裡。豈知俺這可要了小東西的命了。原本綠油油的葉子眼瞅着變黃﹐盛開的花全都耷拉了腦袋。搞到最後老公認為它已經沒救了﹐索性把它扔進了垃圾堆。婆婆看見了﹐背着我們又把它撿了回來﹐重新種好﹐說再看看。第二天和公公出去遛彎回來﹐從口袋裡象掏寶貝似的拿出個塑料袋﹐原來是黑黑的泥土。婆婆說﹐我再給它加點土。也奇怪﹐這小東西就象讀懂了婆婆的愛﹐懂事的緩了過來。先是長出了嫩嫩的新葉子﹐枝節一點點的長高﹐最後竟然意想不到的鑽出了四個花骨朵。婆婆的高興勁就別提了﹐俺們更是。要不是婆婆﹐這小東西就毀在俺們手裡了。
有如此善良和通情達理的公公婆婆﹐一起住了四個多月﹐不用說俺沒有絲毫的不愉快。公婆對俺象親閨女﹐俺也盡俺所能盡些孝道。想着兩位老人又要回到地球的那一端獨立生活﹐着實心疼。現在想來能將自己的爹娘侍奉到老對作兒女的來說真是天大的福份。目前雖有這些無奈﹐俺只希望俺的公公婆婆能想得開﹐吃得好﹐睡得香﹐身體健﹐俺們相會在2008年﹗
—-謹以此文獻給我敬愛的公婆大人﹗
2006年6月9日 @(http://www.dajiyu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