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儲藏室的小夫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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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週末,隔壁的女人來敲門,問我有什麼事能是他們幫的上忙的,我笑著說沒有。她眼尖,看到我沙發上放著一大堆髒衣服,非要幫我洗,我說有洗衣機,一會丟進去就是了,不費事的。她尷尬的站在那裡,像是很對不起的的樣子,不知道該做什麼好。

我第一次,很熱情的邀請她進門,坐一會。她脫了鞋,光著腳丫子,進了門。戰戰兢兢的,似乎怕弄髒了我的底板,不敢使勁踩下去。她哪裡知道其實我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擦過地板了。

她告訴我,今天她休班,本來想幫我做點事的,可是沒想到沒做成。她似乎很羞愧,一直細聲細氣的答著我的話。她在我這裡呆了半個小時,告訴了我他們的境遇,說那些話的時候她一直很溫柔,像在說一個故事,絲毫沒讓我感覺到她的埋怨和委屈。

我給她倒的那杯礦泉水,她一直攥在手裡,臨走的時候,她望了望我,我點頭示意,她帶走了那個一次性的紙杯子和那杯礦泉水。我猜,她是想留給她的老公喝。

從今天我才知道,他們是這樣的:

兩個農村出來的孩子,父母都是守著一畝三分地的地道農民,每年家庭收入從來不會超過2000的貧困家庭,又都考上了同一所三流大學,學費每年的需要是父母不吃不喝的5年的家庭收入。讀不起書,不想去,父母不肯,說這是唯一一次改變農村孩子命運的機會,跪下來求你去讀。來讀了,沒錢交學費,好歹有個助學貸款,好不容易憑著優異的成績申請到了,可是畢業的時候卻因為沒有還清貸款不發畢業證。四年的生活費是靠著獎學金艱難的撐下來的。到頭來,辛苦的付出卻換不到那一紙畢業證。於是兩人只能出來打工賺錢,攢夠了錢好回去贖回畢業證。

他們租著這個城市最廉價的房子,吃著這個城市最廉價的飯菜,過著這個城市最貧困的生活,可是一年到頭下來卻還攢不到1萬塊錢。這樣下去,要還完兩人的貸款還要8年。

我不知道8年對一個人的青春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8年後是不是還能有機會有權利買回他們的畢業證。可是我知道8年的這樣的生活,不是隨便哪一個人能撐的住的!

(四)

那天,我回來的時候,有點晚,樓道裡的燈已經都開始亮著了,經過隔壁門口的時候,看到他們門開著,屋裡照樣還是黑黢黢的,男的蹲在門口大口大口的扒著麵條,吃的很香。我問了一句:燈壞了?他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憨憨的笑了:沒呢,省電,反正樓道裡的燈亮著,開著門,屋裡也挺亮堂的。我笑了。我這才知道,怪不得他們屋裡天天都不開燈。

那晚他們的門一直敞開著到很晚。我在客廳裡能隱隱約約的聽到他們的談話。

他們先是談了會,這個月又多花了多少錢,什麼肥皂用的太快了,水太浪費了,上次過生日不該買那2斤肉的,以後洗菜的水可以洗臉,洗臉的水可以洗澡洗腳,洗腳的水可以洗襪子,洗襪子的水可以沖廁所等等之類的話。

他們一邊自責著自己花錢太多,一邊卻又忍不住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他們想像著,不久的將來,也許還完了錢,就可以能要個孩子,也許將來還能攢前買房子呢。

聽著他們興奮的呢喃聲,我久久沒有睡意。

半夜,我聽到男的喊肚子疼,好像疼的很厲害的樣子,「哎呀哎呀」的叫著。女的很著急,問怎麼了?男的說好像今晚吃多了,撐著了。女的就招呼他趕緊起來上廁所。

男的遲疑了很久,似乎不想去,半響,我聽到男的說話了:我不想去上廁所,我們攢的沖廁所的水還不夠,那樣這個月的水又要超支了。再說了,上完廁所,拉空了肚子,晚上容易餓!

聽到這裡,我腦袋轟的一下,空白了,我的心被揪的生疼生疼,那句話成了我整夜的夢魘:拉空了肚子,我怕餓!

(五)

聽到那句話,我的心震撼了。我想到了我的爺爺。

爺爺生活在苦命的舊社會,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社會裡,一年到頭,小孩子拚命的盼著過年,因為過年能吃頓飽飯!

所以,每個孩子在過年那天,吃的撐的小肚子圓溜溜的,肚子再怎麼漲,都不捨得去廁所。因為,去了廁所,拉空了肚子,會容易感覺到餓,可是過完了年,是沒有機會再能吃頓飽飯的!所以每個孩子都憋著,忍著,因為那個年代,窮,人們怕餓,孩子更怕餓!

可是在21世紀,在這麼發達的年代,你竟然能從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嘴巴裡聽到這樣的話,你會有怎樣的感覺?感動?悲慟?還是心酸?還是無可奈何的哀歎?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

我無暇顧及一個弱者的心態,因為社會如此,我也無能為力。我唯一能表示的除了同情或許還是只有同情。

我也曾經鄙視過,甚至曾經在心底侮辱過:活該,誰讓你沒本事考個名牌大學呢!沒錢讀個屁書,自作自受!

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認,一個山裡的孩子,是不能僅僅憑著聰明才智就能高攀的起名牌大學的門檻的;那需要能力,實力。實力有時候除了良好的教育,優秀的老師,還有很多很多,比如金錢堆砌的補習班,比如只有城裡孩子才能享受的到的全方位的教育,又比如有有權有勢的父母。

他們沒有,他們是農村的孩子,他們沒資格和權利有,沒人給他們買各種輔導資料,也沒有全國的優秀教師給他們手把手的教,他們沒見過鋼琴,沒見過電腦,他們甚至除了村支書,不認識任何一個可以稱得上幹部的領導。

他們一天到晚只會看發的那唯一的課本,只會拚命的學,只知道只有考上大學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聽著他們蹩腳的英語,不太流利的普通話,有些邋遢的裝扮,破舊過時的衣著,我們都會忍不住笑。

我們喜歡在背後對他們評頭論足,喜歡抿著嘴吧裝作淑女般的嘲笑他們的無知,甚至喜歡在要去吃麥當勞的時候故意問他們去不去。習慣了看他們的尷尬,習慣了看他們的無助,也習慣了他們失去的比得到多。

當我們有了太多的這樣的習慣,於是我們便開始不在乎,他們是不是餓,是不是在我們浪費糧食的時候,他們在心底裡還默念著:不敢去廁所,怕拉空了肚子,餓!的事實。

「人怎能跟人相比呢?沒有可比性!農村的怎麼能跟城市的孩子比呢?沒比的必要!」這是以前我的一個朋友經常跟我說的一句話,那時候聽了覺得好笑,現在想起來,覺得有點無可奈何的心酸。

人難道真分三六九等麼?誰分的?你麼??

(六)

廣州的治安是越來越差了,住這種私房,真的是冒著生命危險的。可是眼下我又找不到合適的房子搬,只能暫且戰鬥在最前線了。

整棟樓有十幾個房東,他們是天天圍著麻將桌懶得輪流值班的,反正偷的也不是他們家的東西。最後在我們幾個房客的據理力爭下,好歹請了一個保安。

我下班回來,看到樓下吵吵嚷嚷的,原來是保安抓住了個嫌疑犯。我好奇的瞥了一眼,這人不是別人,就是住在我隔壁的那個看上去有些猥瑣的男人。他低著頭,拚命的解釋:自己不是小偷,自己是住在這裡的。

可是沒有人相信他,因為當保安問他住幾樓,哪個房間時,他只說了6樓,卻說不出房門號。因為儲藏室是沒門牌號碼的!

他像個嚇壞了的孩子,眼睛驚恐的掃視著周圍的每個人,聽著嘰裡呱啦的客家話,他無力的解釋像一個人最後的死命掙扎。

我本能的走過去,他看到了我,眼睛裡充滿了希望,含著淚珠的眸子閃過某種感激。我抬了抬我那總是直視遠方的眼睛,發現周圍的人都盯著我。

我遲疑了,立刻停住了自己那8公分的高跟鞋。我輕輕理了理自己的粉色洋裝,臉上滑過讓人不易察覺的一絲驚慌和害怕。我想扭頭衝向樓梯,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可是我怎麼也抬不動我的雙腿,我僵持在哪裡半秒鐘。

我盡量的壓低嗓門,很禮貌矜持的說:你怎麼沒帶大門的鑰匙?是不是又丟了,真讓人煩!

保安放開了他,我微笑著說:他是我的遠房親戚。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我扭頭,踩著我那尖尖的高跟鞋上樓了,樓道裡留下一串「嗒嗒」的響聲。

他老婆回來的時候,一直隔著門,站在我門口不停的說著:謝謝。我沒吱聲。過了不久,似乎她已經走了的時候,我打開門,看到他們卻還站在門口,捧著一大把花生和紅棗。

我盯著他們,沒開門,他們也沒敢說這是給我。只是一個勁的解釋:下午那會,他老公是想在樓下撿幾個礦泉水瓶子呢;要早知道不讓撿,他說啥也不去了。

我本想打斷她的講話,告訴他們:不是不讓撿,是你們長的不像住在這棟樓裡的人。可是我還是忍住了,繼續聽他們說。

他們始終低著頭,輕聲慢語的,說:他們也知道這裡的規矩,人家幫了忙呢,一定要感謝的,可是他們沒什麼能拿的出手的東西,這是他們老鄉回家給他們捎來的家裡的特產,都是自家種的,沒用過化肥,讓我放心吃。

我還是開了門,拿了張紙,讓他們把那把禮物放在了一張潔白的A6紙上。
那把花生和棗我沒有吃,我就放在哪裡,看著。他們都光溜溜的,泛著光,很心想的樣子,一般大小的個頭。很飽滿。

我猜,他們一定是精心挑過了的。估計一麻袋裡才能挑出這般的花生棗子吧。

想到這裡,我笑了。不大會,我又後悔起來,我真不該笑!

(文章來源): 華商論壇 http://spaces.huash.com/bbs/thread-128381-1-1.html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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