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苦流轉
凡人都有生老病死，作為人家的媳婦，我也親自送我的婆婆走過了這樣的旅程；只是在這其中，有不捨、有難過、有體力透支的煎熬、心神俱疲的拉鋸，還有對世情冷暖的感嘆！
先生的家庭是一個大家族，婆婆生養了七位男丁，可想而知的操勞，讓她臨老罹患心臟病、糖尿病，數度出入醫院，身體每況愈下。所以為了醫治婆婆病況，曾經有一個時期，我跟先生以及另外三個兄弟輪流照護著二老。﹙那時公公因為騎摩托車跌斷了腿骨，也前來台北開刀住院。﹚
後來公公的外傷稍可癒合出院療養，但婆婆的病況卻不樂觀，必須要做心導管手術才有辦法。當時家族中人七嘴八舌的商量，顧慮到老人糖尿病患者的手術傷口癒合度差，怕傷口感染後的麻煩更大，所以決定不做手術，直接出院療養就好﹙意思就是同意婆婆來日無多了﹚。於是所有的養護工作，又由我跟先生繼續接手。
記得婆婆出院後一陣子，有一次我看到婆婆入睡時整個五官都皺縮在一起，當時我心裡就覺得不妙，因為以前聽人說過，如果病人發生這樣的情形，代表這個人的病況就不樂觀了！…剛好此時一位小叔來，力勸我婆婆回去南部療養，尤其是快過年了，婆婆也一直叨唸著要回鄉下去拜祖先、吃團圓飯，表現出來的狀況就是一心一意要回去祭祖。因此，婆婆他們回到了南部。
臨終異象
沒有意外的，來日無多的婆婆回鄉後很快又住進了醫院，當時她的心臟病發，加上上次從台北出院，心導管沒有做成後就咳個不停的病症，把她折磨的簡直不像樣了；這次的病況只能説是急轉直下，一天比一天嚴重，尤其是臨終前的那兩日，我跟我先生兩天兩夜都沒能闔眼的在醫院裡侍奉著她；只見她一下頭痛、一下背痠、躺不平也坐不直，甚至必須要讓我先生抱在懷中才能稍微安睡一會兒，一旦放上床面就會咳醒、痛醒，沒有一秒好過的在掙扎中折騰著。
到了臨終那夜，她睡到半夜突然醒來對我說︰「妳怎麼沒有用飯給吃！我會餓死！」…我愣愣的跟她解釋，告訴她早就用過餐了…，可是她過一會兒又醒來吵著肚子餓要吃飯。我無可奈何三更半夜跑去問護士，得到同意便調了一些濃稠的流質奶粉給婆婆吃，然後她又昏睡了。
接下來她把眼睛張開問我說︰「妳怎麼給我綁手綁腳？」…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一整夜惴惴不安的我心裡打鼓，隱約感覺婆婆大限已到，也許過不了今晚了！便一邊安撫她說︰「沒有啊，妳手腳好好的啊！除了點滴管跟氧氣桶，沒有別的啊！……」另一邊卻馬上叫我先生趕快去給他的哥哥們跟弟弟們打電話。
當時半夜三、四點鐘，夜深人靜的，我先生考慮到其他兄弟的情況，便躊躇著説等到五點再打吧。就這樣，我們倆夫妻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的，就聽到婆婆在睡夢裡一直驚呼著︰「啊，你不要綁我的手，綁我的腳！啊……」
炎涼百態
我跟我先生面面相覷，不知道婆婆接下來會如何，好不容易熬到清晨五點，緊張的先生開始連番催促其他兄弟到來；雖然我們催促的語氣很急，但是聽完電話的他們卻說還要睡一下，等下再說吧。等到六點我們又打電話，他們卻說先做早餐吃一下再來，已經知道了啦。其中還有一位弟媳婦說他們昨晚聊天聊到兩點多，現在很累啦！沒辦法那麼早來。
就這樣，我們夫妻倆眼睜睜的看到婆婆被施打強心劑無效，就這樣無可奈何的在她嘴角邊帶著一些白沫，痛苦又乏力的去了，最令人心寒的是，在婆婆死亡的時刻，其他的眾兄弟與妯娌們卻依然未到。
其實我自己有高血壓，經過這樣連日連月的身心操勞，已經讓我有點撐不住了，看到婆婆如此撒手人寰，更加令我傷感。誰曉得婆婆一走，有位小叔便開口說︰「真是奇怪了，別人顧都好好的，你們顧就會死掉！」面對這樣的冷言冷語，我無比痛心，本想辯駁兩句，但想到婆婆屍骨未寒，不是爭理的時候，只好安慰自己說，既然我問心無愧，也無虧天良，那我也不用爭執，好壞就由人說吧。
可是當時的情況真的很難熬，像是我把婆婆尿濕的褲子跟醫院帶回來的衣物洗淨披曬時，又來了另一位小叔惡狠狠的對我說︰「妳這個假孝順的，不准晾！妳不知道這樣晾爸爸會難過嗎？」我看他的架勢幾乎是要拿衣架打我了，為了避免衝突，我只好把剛剛披掛上竹竿的衣物默默的收起來。
但若不晾衣服的話，…稍後做法事，婆婆將會沒有洗淨晾乾的衣服可以燒給她。而且我也知道，當晚做法事的時候，家族中看到沒有乾燥的衣物可燒給婆婆，這又會變成是我的錯。…不過為了他們兄弟間的和諧，我真的無能為力…。我不敢冒著引起衝突的後果，來爭取披晾衣服的權利；面對做法事的時候，親戚們看我的白眼，我也只能再次靜靜的忍下去。
雖然我願意忍氣吞聲，盡量配合。但我體內無法平靜的血壓，卻在這樣的連續刺激下，一路飆高到將近兩百，身心極度的不舒服。
因果相循
回想當時的痛苦，幾乎還歷歷在目。…一直到現在，只要每年祭祀婆婆時我們沒有回南部去，就是任憑眾人怎麼擲筊祈願，都擲不出杯筊來，如此“巧合”的現象也導致大家遷怒我們不回去，議論我們“不孝順”！可是一旦我們夫妻倆回去，那麼婆婆靈前的香爐又必定會自動發爐，非常靈信的，幾乎每年如此，但我們也不好說什麼。
更奇怪的是，那位曾經在言語上誣指我照顧婆婆不當，才會讓她病死的小叔﹙他講話向來很衝，甚至也埋怨過我婆婆，怪自己的媽媽將糖尿病的體質遺傳給他…等等﹚，就在我婆婆過世後一年多，他的嘴巴突然不能任意開闔了，當時不能咬也不能大聲講話，只能二、三個月來食用流質食品充飢，整個人突然瘦下去一大圈，氣色變的很差。
直到後來他可能自己領悟到了什麼，主動舊事重提打電話來跟我道歉，以表達他遲來的悔意。…或許是這樣吧，他的病況當時確有好轉，…只是這幾年來他還是得了“舌癌”，現在已經嚴重到把三分之二的舌頭都切除了，聞之令人慨歎。
孝親警言
我永遠記得婆婆在病危的時候，曾經神智清楚的跟我說︰「妳等著看，等著看吧，看他們怎麼對待自己的親長都會有報應的，只是我已經看不到了，妳可以慢慢的幫我看啊！…」想想這事已過了十年，我們大家的子女也已長大成人了，甚至於我們這一輩，都當了人家的祖父母，因此究竟會看到什麼，我也都大概看到了。
奉勸為人子女者，侍奉病苦的親長是本分，孝養與基本的敬意都是應該的，尤其今生既有結為親屬的緣分，就當無愧無憾的去付出，以免最後因果相循、冤冤相報，到時再來後悔，恐怕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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