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文:山西襄汾泥石流案採訪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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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9月18日訊】2008年9月8日,晚上9點多忽然接到領導電話,說山西襄汾發生泥石流了,正逢當地趕集,截止到晚上8時,已經死了26人。他要我立刻去事發現場採訪。我有點不高興,因為我覺得事情不大,不過死了26個人,離特別重大事故的30人還差著4人呢,這種事全國各地到處都有,幹嘛要跑到那個發生過黑磚窯的地方去一趟?

但上命難違。上網查了資料和路線圖,定下去太原的機票,收拾了行裝,已經12點鐘了。女人的事情比較多,要考慮化妝品的瓶子容量不能超過機場規定的100毫升,光把洗面奶,護膚液倒騰便攜裝小瓶就折騰了半天。

9 月9日5點10分起床坐飛機去太原,8點5分到目的地。襄汾離太原還有三四百公里,包車當然是方便,價錢卻太貴,報社雖然有錢但不讓這麼幹。我聽信汽車站諮詢員的介紹,坐了一趟去侯馬的高速汽車。下午兩點鐘,司機經過襄汾把我扔下。我從高速路鑽鐵絲網出來,鐵絲網太小,我背著行李過不去,一下把我掀翻在地,我的右腳被鐵絲刮出了血。要到國道,得爬上一個高高的坡,我手腳並用,幾次差點滾下來。

總算爬上了路,發現這個地方人煙稀少。往前走了一會兒,一輛黑車問我去哪裏,我說去襄汾陶寺鄉。他要我一百塊,我答應了,我滿褲子滿腳滿手是泥上了他的車,他也不介意,還拉我到加油站清洗。這個司機知道陶寺鄉出事的事,他告訴我那裏是礦區,有個庫壩塌了。而新華社昨天報的稿子說是暴雨引發泥石流。

兩點半左右,我來到了陶寺鄉,一打聽,出事的地方叫雲合村,在一個好幾百米的山坡上。天灰濛濛的,下著小雨。老遠就有兩個警察設置了路卡不讓人過,而這裡離山頂還有好幾公里。我下了黑車,找到一個警察跟他蘑菇了半天,他就是不同意我上去,說上面危險,讓我跟臨汾市委宣傳部聯繫,別上這兒來。另一個警察心眼兒比較好,讓我搭一個救援隊送食物的車上去了。

走了沒多會兒,食物車停下來了,他們不走了,要在那裏休息。而前面是一大片泥路,兩旁是泥石流沖刷的痕跡。我一個人往上爬,涼鞋踩在稀泥裡沒覺得什麼。一邊走一邊打聽,看見幾個農民模樣的就停下來問他們看沒看見昨天山體滑坡的事。剛開始他們都說不知道,後來一個姓劉的農民想告訴我一點事兒,正好一輛公家的車從這裡經過,我給它讓路,就靠邊走了兩步,結果一腳踩進稀泥裡,泥巴一下子淹到我的膝蓋。那個身材矮小的農民趕緊過來拉我,結果我的涼鞋陷在了泥裡,他又幫我把涼鞋撈出來,弄得一手臂都是泥。

姓劉的農民大致介紹了發生泥石流的情況,他告訴我是選礦廠的庫壩塌了,庫壩裡面裝滿了水和泥沙,礦工早就跟礦上說了這回事兒,但礦上沒放在心上。被泥流淹沒的市場大約有1000多人,因為當天趕集。我隱約感到,泥石流的說法很蹊蹺,而且26人的死亡人數也很可疑。新華社的說法是很值得懷疑的。

我謝了他,繼續在泥濘的路上走。後面有一個年輕人跟過來問我是不是記者,他叫我到指揮部去辦一個採訪證,否則不讓進。這時候一輛農用車過來了,貨箱空著,他上去了,我跟他喊讓我也上他們的車,前面的路太難走了。他死活不肯,示意讓司機把車開走,我眼睜睜地看著這輛車跑了。

大約20分鐘後,終於走完一段泥路,遠遠地看見半山腰上聚集了很多人。我到處找指揮部,村民們說在上面。我問他們情況,他們都表示不知道。我跑到一個院子裡洗滿手慢腿的泥,有個好心的農民給我打水。我洗完了,這時候有幾個人圍了過來。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看起來有點文化,他給我講,他的親家、親家母還有姐夫當時都在菜市場買菜,他在這裡等著認屍,現在也沒找到,估計活不成了。

他介紹了這個名為塔山鐵礦的情況。這裡原先是臨汾陽鐵公司(未核實)的鐵礦,後來賣給一個翼城人,這個翼城人很有背景。他來了之後就利用以前廢棄的選礦挖出的庫壩,把選礦挑出來的水、泥、沙都堆在裡面。時間久了,庫壩承受不住,就垮了。

其他幾個人又表示,新聞上播得不對。9月8號那天沒下暴雨,而是跟今天一樣,下著濛濛小雨,哪裏是暴雨造成的泥石流嘛。

我初步判斷這場泥石流可能是人禍,現在迫切地要知道礦主叫什麼名字。於是繼續往前走,沒料到沒走幾步,又碰見關卡。兩個警察這回是真不讓我上了,非要讓我給宣傳部的人打電話。而每一個中國記者都有的經驗是:宣傳部那裏,除了政府援救得力之類的屁話,幾乎什麼可靠的信息都問不出來。

這時,有一個背背包的男孩也上前跟警察蘑菇,我一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是記者。警察也不讓他去。他就跳下田坎跑,田坎有兩米高我跳不下去,就從另外的平路跑。腳下全是鬆軟的泥土,我走不動,於是脫下鞋拿在手上跑,一會兒就跑離了警察的視線。背上的電腦沉得要命,男孩也意識到我是記者,就跑過來拉我爬上田坎。我們一路往上走,一路躲避官員模樣的人,因為我們的打扮太不像當地人了。

這個男孩是本地出生的人,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我們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一路走下來已經成了搭檔。他告訴我礦主叫張培亮,是山西「三段」的人。三段身處官場之中,牛得很,任誰也撼不動。

又走了快半小時,山路走得我氣喘吁吁。我們來到了一片居住區,這裡有很多人,一群一群地站在路邊,等著前方傳出信來,看誰家的死人被發現了。一會兒我們就被數十人圍住了。經過採訪,情況越來越清晰,村民們說的信息大致無誤:不是天災是人禍,跟違規使用庫壩有密切關係。張培亮從去年冬天開始選礦打井,抽出來的水和選礦挑出來的泥沙都堆在廢棄的庫壩裡。之前礦上開會就提出庫壩有塌的可能,希望儘快修補,但還沒有修就出事了。

這時,新華社已經報出了新塔礦業有限公司的安全生產許可證、採礦許可證都是過期的,這家企業是違法企業。可是人家明目張膽地僱傭這麼多工人挖礦至少有一年多,可見這個張很有點來頭。

村民們認為,死亡人數遠不止9月8日的26人和今天的34人。他們透露了一個信息,有人看到大鏟車挖出屍體後又埋了進去,所以十分憤怒,有些人已經和政府談判去了。後來又有信息確認,有些村民看到的屍體超過百具,政府才報34人,很不可信。

事故現場就在前面,我們最想看最想拍的地方馬上就要到了。這裡有許多警察、武警、官員把守,看見我們兩個人立刻攔下。

你們去找宣傳部的人。不知道那個地方新聞辦的人說。

在下面你們讓去指揮部,指揮部不在裡嗎?讓我們進去。

不行。

我們走了這麼半天,你們總該找個知道情況的人過來介紹情況吧?

一會兒宣傳部長過來。

吵嚷半天,還是沒進去。過了半天,那個宣傳部長走過來看了我們的證件,說了一句:什麼報紙?不認識?扭頭就走了,回頭對我們說,你們看新華社通稿吧,他們在裡面採訪。

這時,我看見幾個穿戴整齊的記者模樣的人,在裡面走來走去,他們拿著照相機和攝像機,身上幹幹淨,一看就不是向我跟我的臨時搭檔走上來的,我們兩個身上全是泥。

磨蹭了幾分鐘,官員們的黑色奧迪、越野車來來往往。忽然我瞅見那個盯我們的新聞辦的人不見了。我和搭檔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往山上爬,三下五除二就走出了他們的視線。幾個村民立刻跟上來跟我們帶路。小雨霏霏,山路滑溜異常,我幾次差點跌倒滾下去,好在村民們立刻拉住我。有一個村民還自告奮勇地給我背越來越沉重的電腦包。

到了一條田坎,旁邊就是泥石流現場,再也沒法走了。右側上面的山坡就是垮塌的庫壩,離我們只有幾十米遠;左下兩塊梯田下面是被淹沒的市場,只聽大鏟車突突直響,還在挖死人。當時庫壩爆了,瞬間泥流衝下,大約有十丈寬,雲合村在一兩分鐘就完蛋了,那個市場少說也有一千多人。除了做生意和和買東西的以外,周圍還有一圈平房住了很多人。光是山下那點泥就差點害死我,他們在山腰上,離庫壩也就二三十米,泥流下來,這些人不可能活下來。這個村就這麼大,要是活下來,早找著了。

給我背電腦包的是個礦工,他們一家住在市場邊上。出事前一天晚上他去了臨汾,早上接到電話說出事了,回來看什麼都沒有了,他唯一的家產就是身上的衣服褲子。他的侄女、侄媳婦在市場做生意,全埋在裡面了。

當時霧氣濛濛的,不過泥石流肆虐過的場景依然能看清。放眼望去,泥石流流過的地方是一大片斜坡,海拔有一百米高。斜坡上全是泥糊糊,田地、村莊啥都看不見,有一顆樹折斷了歪在泥裡,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樹枝。

4 點半左右,我們下山了。山上的小路太滑,幾個人一路攙扶著走。走到泥濘的大路,我這才知道我的涼鞋害死我了,稀泥太滑,我的腳往前擠,涼鞋快擠斷了,腳被勒得疼痛無比。我脫了鞋光腳走,路上全是尖利的小石頭,扎得腳生疼。有很多官方的車下山,但沒有人肯拉我們。這樣走好幾公里,怎麼才能趕到臨汾市發稿?就在這時,一個小伙子騎著摩托拉著一位大姐,他聽到我們的叫聲停下車,我上了他的摩托車。我的搭檔說你到山下等我,我叫了出租車。我滿身都是泥,手上也是,沒法扶住大姐,就把身體緊靠著她,免得掉下去。她乾淨的衣服上被我弄得東一塊西一塊全是泥,但她一點都不介意。

他們到家了,我下了車發愁如何走到山下。過了一會兒,騎摩托車的小伙子又來了,他說再送我一程。他的車停下後,我就到路邊一個小店,向老闆娘要水洗腳,以便走下山的路。老闆娘端了一盆水出來,竟然是溫水,她怕水太涼凍著我。我跟她素不相識,她的善意讓人不知說什麼是好。這時,我發現我腳上那雙天美意的涼鞋鞋帶斷了。這個牌子是我最愛穿的,因為她家的鞋十分結實。

我站在路邊,忽然想起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搭檔叫什麼名字,一路上他一直扶著我怕我摔下去,又給我提供了很多線索,竟然這樣就走散了?我趕緊給剛才採訪過的村民打電話,讓他把同行的名字、電話告訴我。

很快,搭檔的出租車來了,我們一起搭車進了臨汾市,隨便吃完麵條已經7點。吃完飯出來,發現腿沉重得抬不起來,好幾個小時的山路啊。找了一家賓館住下,老天,這裡的價錢已經超出了報社的規定,但我管不了那麼多,直接住進去。又電話採訪了數人,核實了一些關鍵情節,已經7點40了。

正在寫稿,編輯不停地來電催。我心裏有氣,心想我在前方賣命,你們在家坐享其成催個什麼勁兒?我寫稿一向很快,自信已經是很盡職的記者,有本事你來試一試?一會兒要怪我稿子寫得不好,俺就痛罵你們一頓。不過我也知道他們也有苦衷,我的稿子回得晚,他們的簽版晚了要扣錢的。要怪就怪報社不近人情的制度。

可以想像的是當天新華社的發的通稿是什麼。其實我也很想瞭解政府是如何救援的,如何進行善後的,以及如何回應村民們關於死亡人數、重埋屍體的質疑的。因為這些事關事情的客觀和公正,村民們提供的信息不一定就全對。但他們認為我們這類報紙是去添亂的,所以一副高高再上,不鳥你的樣子。不過,關於我們採訪到的遇難人數估計一千的數據,可信度相當高。只要明天一發稿,他們想賴賬也賴不了。瞞報死亡人數是官方經常的做法。

9點40分,稿子終於寫完了。兩個小時兩千多字,真是神速!我有點佩服自己了。終於可以洗澡了。去照鏡子,才發現自己剛才帶著渾身的泥點子在寫稿,連臉上都有兩滴。這副怪樣,晚上吃飯的時候難道沒人看得出來?

洗完澡出來,才發現腿上、腳上有七八道刮破的傷口,腳底板也被石頭劃破了。什麼時候弄的?除了鑽高速路帶刺兒的鐵絲網刮破的那道外,其餘的我不記得了。

不知道明天的稿子發成什麼樣,也許報社領導一害怕,稿子就不上網,不上網就沒有影響力,就等於沒寫。唉,身為中國的記者,就是這個命。

2008年9月9日晚23時35分@

(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轉自互聯網論壇﹐未經本站核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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