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中篇小说

小说:家政工牵藤(15)  

家乡,艳阳天,油菜花铺天盖地,播种过的原野上,春麦茸茸地绿了一层。(伊罗逊/大纪元)

这天,牵藤离开玫瑰家时,将抽屉里,桌面上,玄关台面上的零钱、角子,以不经意的手势,一律扫进一只鞋盒里。这些浮皮潦草的零钱,是平日里玫瑰打车、付外卖时的找零,五块、十块、硬币,扔得哪哪都是。反正,玫瑰也从来不曾将这些角子当成是钱,抛在桌面上只嫌碍眼,搁到哪儿都嫌不干净。牵藤站在电梯里,将鞋盒里的硬币拨出来,一路数着出了电梯,坐在大堂里,聚精会神地接着数完。她将硬币用纸扎起来,十个一筒;纸币呢,一张张理好,大小排成一叠,拿橡皮筋一扎,绑绑好。这鞋盒子里的钱,全都理出来,有六七百块呢,等于玫瑰付给她的一个月工钱的一半。她大义凛然地抱着那只钱盒子,回到城中村。这钱是她的了!

顺手牵羊,小偷小摸,这个习性仿佛本性里的一种禀赋。顺藤摸瓜,裁缝偷布,厨子偷油,长工藏谷—-这世上样样的好,都是摆设给穷人看的。看着看着,就看熟了,然而不是自己的,踮起脚来也够不着的姿势,着实太心酸!唯有生发了偷摸这个小动作,这界限分明的世界,顿时就生动起来了,摇曳起来了,有商有量地富于刺激性了,边边角角的掖着藏着,小偷小摸,巧取小夺,有悬念有期待的日子,过得何其有滋有味,有报答有补偿!有了这份钱包贴近胸口的暗喜,这份累得伸不直腰,还得时时冲人感恩戴德的日子,就有了一份暗暗的滋润,贴心贴意的添补,这样,就合情理了,过通顺了。

牵藤在玫瑰家开了头,得了个大利是,自此便破了戒,每一户东家的家里,她都施展她小偷小摸的手,四下游走、轻轻搜寻。房间的桌子抽屉、沙发底下、收集硬币的储钱罐,这些都是发掘财富的固定地点。至于偶遇呢,则是更高潮。小孩子书包里的零花钱,晾衣服时,主人家疏忽未掏兜的口袋,女主人随意扔在沙发上的手袋,那里头只要打开,自不必说,都有收获。她敏捷的身手一如她做家务的俐落,心到手到,犹如武功绝技里的飞花摘叶,一点延误都不曾有的。她收获得盆满钵满,偷得恨心都上来了—–这帮好吃懒做的杀胚,饶过了他们这么些年!这些肩不挑手不担的人!从来都是他们坐着她站着,人家吃饭喝汤,她跳高趴低地打扫,讲话人家端着架子,而她一律陪笑脸,她太该得到补偿了!这些精明得要死的城市人不会有良心地要补偿她,这些人都没法子讲道理的,她牵藤也是这城市里闯荡的冒险家,擅长利益的折衷,没有人赔偿她,她自己动手!

一时间,每一户东家都在失窃的阴云里,数目不大,然而,过日子的人家,再随意的零钱,也是心里有数的,的确是常常在丢钱呀!只是不大敢怀疑到阿姨头上来——-多可靠,人品多淳朴的阿姨,有孩子的人家,得空将自家的小顽童,抓来拷问偷窃案,一边问一边揍得半死。

一回,牵藤在一户人家的阳台上,晾晒主人家的衣衫,在男主人的裤兜里,掏出水洗过的驾照,随手掖在驾照夹里的一叠百元币。她将驾照搁到箩筐里,湿漉漉的钱币裹进收进来的干衣服里,抱进屋来。照例以她欢乐的、村气的、没心没肺的大嗓门叫道:“哎呀,驾照怎么没捡出来呀,驾照洗坏了可是不得了的呀!”男主人和女主人都闻声围上来,捧着那只湿淋淋的驾照,又庆幸又互相埋怨地,喜笑颜开地感谢阿姨。牵藤厚道地微笑着,执著熨斗熨着衣衫,那叠湿淋淋的钱就在衣服里,她等着他们发问,搜身,叫警察,然而,他们都糊涂了,只有男主人狐疑地看了将装驾照的皮夹子打开,又摸出钱包看一看,到底没有发出疑问。牵藤冷静地做完家务,将垃圾归类到一个大黑塑胶袋里,提着告辞出门。女主人的感谢在她的身后,像一个热情的鹦鹉,死有余辜地呱呱叫着,重复对阿姨的谢谢。她出了楼门,将垃圾搁到垃圾桶。她的心怦怦乱跳,满脸的热红,还有一种,近乎狂喜的放纵感!怎么着?她偷了!就在东家眼皮底下偷了,没抓着!

心里有了主意,一天天地收拾行李,隔天去出事的工地上,泼天泼地的声讨个说法,她只等着病床上丈夫伤好,他们夫妻之间已经商定好了主意:一出院就回老家去!一旦决定离去,多年来她谦卑的灵魂顿时昂扬了。多少年来她一直期待着,有一天会得返回故乡,出来的时候,她的娃娃才会满地爬,如今都是一个自闭的少年了,孩子和他们不亲热。那时候走成风了,无心播种,无心腌坛子里的咸菜,无心过日子了,非出来不可,反正有一天总归要回去的。如今想一想,家乡的日子有那么难过么?饱足总是够的罢,不外是田地收上来的谷子麦子,样样都贱,换不到钱。而抛下田地、老的小的,出来了,丢了胳膊瘸了腿,就是值当的么?牵藤恨上了,愈发要偷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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