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悲慘世界(152)

第二部第一卷

七 拿破侖心情愉快1

  皇上騎在馬上,他雖然有病,雖因一點局部的毛病而感到不便,卻從不曾有過那天那樣愉快的心情。從早晨起,他那深沉莫測的神色中便含有笑意。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他那隱在冷臉下面的深邃的靈魂,盲目地發射著光輝。在奧斯特裡茨心情沉悶的那個人,在滑鐵盧卻是愉快的。大凡受枯於天的異人常有那種無可理解的表現。我們的歡樂常蘊藏著憂患。最後一笑是屬於上帝的。

  「愷撒笑,龐培1哭。」福爾彌納特利克斯的部下說過。這一次,龐培該不至於哭,而愷撒卻確實笑了。

  1龐培為紀元前一世紀羅馬大帝愷撤的政敵,後卒為愷撒所敗。

  自從前一夜的一點鐘起,他就騎著馬,在狂風疾雨中和貝特朗一道巡視著羅松附近一帶的山地,望見英軍的火光從弗裡謝蒙一直延展到布蘭拉勒,照映在地平線上,他心中感到滿意,好像覺得他所指定應在某日來到滑鐵盧戰場的幸運果然應時到了;他勒住了他的馬,望著閃電,聽著雷聲,呆呆地停留了一會,有人聽見那宿命論者在黑夜中說了這樣一句神秘的話:「我們是同心協力的。」他搞錯了,他們已不同心協力了。

  他一分鐘也不曾睡,那一整夜,每時每刻對他都是歡樂。他走遍了前哨陣地,隨時隨地停下來和那些斥候騎兵談話。兩點半鐘,他在烏古蒙樹林附近聽見一個縱隊行進的聲音,他心裡一動,以為是威靈頓退陣,他向貝特朗說:「這是英國後防軍準備退卻的行動。我要把剛到奧斯坦德的那六千英國兵俘虜過來。」他語氣豪放,回想起三月一日在茹安海灣登陸時看見的一個驚喜若狂的農民,他把那農民指給大元帥1看,喊道:「看,貝特朗,生力軍已經來了!」現在他又有了那種豪邁氣概。六月十七到十八的那一晚上,他不時取笑威靈頓,「這英國小鬼得受點教訓。」拿破侖說。雨更加大了,在皇上說話時雷聲大作。

  1大元帥指貝特朗。

  到早晨三點半鐘,他那幻想已經消失,派去偵察敵情的軍官們回來報告他,說敵軍毫無行動。一切安定,營火全沒有熄。英國軍隊正睡著,地上絕無動靜,聲音全在天上。四點鐘,有幾個巡邏兵帶來了一個農民,那農民當過嚮導,曾替一旅預備到極左方奧安村去駐防的英國騎兵引路,那也許是維維安旅。五點鐘,兩個比利時叛兵向他報告,說他們剛離開隊伍,並且說英軍在等待戰鬥。

  「好極了!」拿破侖喊著說,「我不但要打退他們,而且要打翻他們。」

  到了早晨,他在普朗尚努瓦路轉角的高堤上下了馬,立在爛泥中,叫人從羅松莊屋搬來一張廚房用的桌子和一張農民用的椅子,他坐下來,用一捆麥秸做地毯,把那戰場的地圖攤在桌上,向蘇爾特說:「多好看的棋盤!」

  由於夜裡下了雨,糧秣運輸隊都阻滯在路上的泥坑裡,不能一早到達;兵士們不曾睡,身上濕了,並且沒有東西吃;但是拿破侖仍興高采烈地向內伊叫著說:「我們有百分之九十的機會。」八點,皇上的早餐來了。他邀了幾個將軍同餐。一面吃著,有人談到前天晚上威靈頓在布魯塞爾裡士滿公爵夫人家裡參加舞會的事,蘇爾特是個面如大主教的魯莽戰士,他說:「舞會,今天才有舞會。」內伊也說:「威靈頓不至於簡單到候陛下的聖駕吧。」皇上也取笑了一番。他性情原是那樣的。弗勒裡•德•夏布隆1說他「樂於嘲訕」。古爾戈2說他「本性好詼諧,善戲謔」。班加曼•貢斯當3說他「能開多種多樣的玩笑,不過突梯的時候多,巧妙的時候少」。那種怪傑的妙語是值得我們大書特書的。稱他的羽七日,在從厄爾巴島回法國的那次神秘歸程中,法國帆船「和風號」在海上遇見了偷載拿破侖的「無常號」,便向「無常號」探聽拿破侖的消息,皇上當時戴的帽子上,還有他在厄爾巴島採用的那種帶幾隻蜜蜂的紅白兩色圓帽花,他一面笑,一面拿起傳聲筒,親自回答說:「皇上平安。」見怪不怪的人才能開這類玩笑。拿破侖在滑鐵盧早餐時,這種玩笑便開了好幾次。早餐後,他靜默了一刻鐘,隨後兩個將軍坐在那捆麥秸上,手裡一支筆,膝上一張紙,記錄皇上口授的攻擊令。

  1夏布隆(Chaboulon),拿破侖手下官員,百日帝政時期為拿破侖奔走效勞。

  2古爾戈(Gouraud),將軍,曾寫日記記下拿破侖在赫勒拿島的生活。

  3貢斯當(Constant,1767—1830),法國自由資產階級活動家、政論家和作家,曾從事國家法問題的研究。(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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