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長篇小說

長篇小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自序

自序

作爲曾經的記者,我常做人物專訪。影響所致,當我提筆寫小説時,無論短篇、中篇、或是長篇,大都源於現實生活。我偏重於寫愛情故事,不僅僅因爲愛情的永恒性,更重要的是,寫作本身能帶給我持續的激情,加深對人生的領悟,在追蹤人性奧祕時,如魚得水。描寫不同民族之間的愛情故事,不是什麽新鮮事。然而,反映當代藏漢之間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卻少之又少。歷史的風雲變幻,政治的血腥衝突,使得這樣的題材在中國大陸幾乎成了禁區,即使你按照當局定下的調門兒去創作,還得要通過層層難以通過的審查關卡。在寫這部小説時,我有時會想:假如我沒有生於成都、長於成都,我會有動筆寫藏漢戀情的念頭嗎?如果不是2008年的拉薩藏人暴動,我能產生如此的強烈衝動,去完成這部小説嗎?駕車出成都,不到半天的路,就進入西藏高原。當年靠著一條曲折崎嶇的山道,藏漢民族交往了上千年。落腳成都的藏人,通常以經商爲主。成都有好幾個藏傳佛教的寺廟,參拜者絡繹不絕,可見藏人文化的影響。幼小時記憶中的藏人,男人裹著斑斕的虎皮,身挎鑲著寶石的腰刀,臉黑黑的。僧侶披著紅色袈裟。女人大多是圓臉,兩腮泛紅,鼻子不大,眼圈烏黑。

大多數漢人,只要議論起藏人,便充滿歧視,比如稱他們犛牛、野人,藏蠻子。我對藏人的了解,是從1980年代去西藏旅遊開始。我讀了一些有關藏人的書後,赫然發現,即使是早年的藏人社會,也完全不是中國政府在一些宣傳品中所聲稱的落後、野蠻。儘管生活在雪域高原的惡劣環境中,藏人之間相處和諧,滿足感、幸福感很強。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民族,人口不過百萬,竟擁有數以千年的文明史,創造出燦爛的文化。沒人能夠撇開歷史與現實去談論藏漢關係,其中的微妙有時會表現尖銳。我在遊覽布達拉宮時,同行中有人發問:達賴喇嘛是哪一年逃走的?立刻,我聽見不遠處一位藏僧大聲反駁:達賴喇嘛尊者不是逃走,是離開!自從中共控制西藏以來,藏人的抗議與反抗就沒有斷過,要求達賴喇嘛返回西藏的呼聲更是不絕於耳。很難想像藏漢之間的戀情不會受到影響。我真正交上一些藏人朋友,是在我愛上古董收藏時。每年回成都探親,我必去送仙橋古玩城。在那裡我見到一些開店的藏人,通過他們認識了一個藏族女孩。她已經融入漢人的城市生活,未婚夫也是漢人。2008年3月拉薩藏人暴動,女孩的處境發生了變化,正是這個變化,促使我開始構思這部小説。9月,我回成都時,女孩告訴我她與未婚夫分手了。拉薩暴動後,成都氣氛緊張,女孩的藏人朋友中有人被捕,原因是警方在檢查身分證時,發現他的手機裡存有達賴喇嘛的照片。女孩也遭到警方訊問。未婚夫害怕了,找了個藉口抛棄了她。再熱烈的愛情,一旦落入冷冰冰甚至血淋淋的政治裡,悲劇幾乎是必然發生。尤其在中國,政治更爲可怕,你逃無可逃。因政治而無法「終成眷屬」的,或被政治「棒打鴛鴦」的,比比皆是。本書的愛情故事,發生在藏漢之間,又處於動盪的背景之下,男女主人公的經歷能不非同尋常!小説是對現實的再創造。對作者來說,這番創造有時意味著折磨,特別是對所寫的故事、人物傾注了感情。由於出版前的校對,我必須重複去讀這部作品,儘管早已爛熟於心,依然淚下兩、三行。這時的我會離開書桌,去後花園走幾步。櫻桃樹下,繁花點點,開得最盛的是格桑花,西藏高原上常見的花。

張樸 寫於倫敦  寂寂齋 @#

──節錄自《有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自由文化出版社

責任編輯:馬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