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埋心中的塊壘

----沉重歲月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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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7月15日訊】惊悉噩耗

魯迅說: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

我不敢自詡為猛士,但我确曾在二十歲的年齡經歷了一場類似的惊濤駭浪的沖擊。

這張照片攝于一九六七年十一月,重慶紅岩村。這是我和那時的女友后來的妻子的第一張合影。定情的照片何以這樣凄迷?原來那時正處于人生的最大哀痛中……

這是文化大革命進入全面武斗的瘋狂時期,我們則早已從成都下鄉到西昌農村當了知青。正在生活艱難得連煤油、火柴、食鹽都買不上的時候,一天她忽然收到一封信,是從老家万縣寄來的。信的邊角已經破裂磨損得不成樣子,可以想見那穿越武斗硝煙的不尋常經歷。只用手指輕輕一摳,一疊淡藍的信紙便掉了出來。她沒有看完信,忽然哭得呼天搶地,只喊了一句話:天吶,我在農村的全家都被殺了!便一頭栽倒在床上。我在惊惶中一一拾起撒在地上的信紙??用小學生習字本寫成的,撕下來的地方缺缺丫丫。心狂跳,手打顫,我開始清理這些未編頁碼、字跡潦亂的巴掌大的紙片。有十多頁,整理好先后順序強使自己鎮定下來從頭至尾讀了一遍。內容雜亂無章,顛三倒四,錯別字連篇,但有一個信息是清楚的:她在老家万縣農村的母親和三個哥哥全部被殺害了,死得离奇而慘烈,這些紙片似乎頁頁都罩著血光。還有一點是清楚的:這信寫發于兩個多月以前,也就是說悲劇在兩個多月以前就發生了。我陪著慟哭著的她拿著信到了縣知青辦。知青辦主任是一個仁厚的好人,馬上用電話与万縣方面聯系,證實情況屬實后補助了我們的返鄉旅費。于是我們向生產隊告了假,到有關部門辦好各种手續,我以同隊知青小組組長的身份陪同護送她開始了三千里奔喪。

劫后万縣

劫后的万縣純然一幅破敗景象。街上行人稀少,人們神色凄惶,就連相對熱鬧的碼頭也是一片沉寂。行船無號,船工無歌,纖夫們扛著大繩赤腳曲背默默地行走在河灘上。大規模的武斗剛剛平熄,零星的槍聲還晝夜不停。落成的新墳彼彼皆是,僅一處集中地就達三百余冢。這就是地處長江邊文化和文明都開化甚早的万縣!

蹲在廉价的小旅店里我徹夜難眠,旋風似的思考著那不無可能的“斬草除根”。她在老家已經沒有可信托的人,唯一可找的也就是那位發信給她的遠親。這是個在當地診所當“赤腳醫生”的年輕人,不論他參加了什么組織,本質還是誠實善良的。

天降虐殺

從縣城到她老家有四十余里,其中有二十多里的山路還不通汽車,虐殺就發生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對立的兩派組織互相攻擊對方是不革命甚至反革命,自稱純而又純的“紅色貧下中農革命造反軍”忽然祭起清肅階級敵人的旗幟。那手段是一個公社一個公社的清肅,從肉體上干淨徹底地消滅階級敵人。然而真正是其對立面組織的人大多已得到消息遠走高飛,靠這支由民兵組成的“造反軍”手中的長矛、大刀、鋼千根本碰不到。于是這場清肅的實際對象便主要是早已被監管的無法逃遁的地、富分子和雖然沒有宣布監管但實際仍處于被侮辱被歧視地位的他們的子女。瘋狂的虐殺已經在距她家僅三十里左右的兩個公社實施了,數百名地富及其子女規規矩矩的被堂而皇之地消滅了。恐怖而令人顫栗的消息她的家人應該已有所風聞。也許是覺得無處可逃,也許是覺得多年以來就是老老實實地干活,自問沒有搞過什么破坏活動。她的二哥還會認為自己的右派帽子已經摘了,算是回到了人民中間;她的三哥還會認為自己是長在紅旗下的回鄉知青,除了積極下地勞動之外還憑著拉得一手好二胡丰富了父老鄉親的文娛生活。然而,行刑隊已經來了……

一天晚上他們三弟兄從不同地點被同時抓押到离家不遠的水庫邊。老大是從家里被帶走的;老二早已搬出去居住,是從另一個生產隊抓來的;老三還在為生產隊看守場壩,是從晒棚里直接帶走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虐殺分設兩處,在水庫的東西兩端。老大、老三在一處,老二在一處。執行這次行動的是一些手握鋼千的民兵(其中還有一個二十來歲未成婚的女人),為首的是大隊民兵連長。夜黑沉沉的,只有行刑隊手中的電筒在閃爍。就位以后隔水兩端開始大聲喊話:

一邊問:“動得手了不?”

一邊答:“動得手了!”

按理說這些都是經常見面的鄉親,現在卻個個著了魔似的血紅了眼,無論怎樣的哀告都無濟于事。并不鋒利的鋼千舉起來了,像練習刺靶一樣一次次戳進骨肉之軀。汩汩的鮮血,軋軋的鈍響。沒有反抗,沒有抗爭,只有承受。因為這面對的不是一群歹徒的襲擊,是“以革命的名義”而執行的死刑判決。一個解決完了又解決另一個,虐殺進行得緩慢而漫長,殺人者是那樣從容不迫。

老大向德全,時年四十二歲,煢然一身,妻子在解放后离异跟人去了,女儿死于貧病。四九年當解放大軍進逼成都時他正在一所軍校里讀書,一位教官想帶他去台灣,他拒絕了。一方面舍不得新婚的嬌妻,一方面覺得自己并沒有罪惡,還僅僅是個學生,能夠為新政權所容納。這幼稚的想法隨即被無情的現實所粉碎,先是被赶回農村老家,接著便戴著反革命帽子接受監管至今。他沒有為自己哀求,大概覺得求也無用,或者覺得死是解脫。畢竟當過軍人,還有几分豪壯。他在自己全身血流如注時為老三求情,希望留下這個歷史清白的弟弟。他的微弱的哀求被對面傳來的吼聲淹沒了,老二那面大概進行得很順手,有人在朝這面喊:“你們搞完沒得?我們搞完了!”老大最后能听見的大概就是這句話。

老二向德厚,時年三十九歲,尚未婚娶,也是煢然一身。新政權建立時他正中學畢業,文化人奇缺,還被招進土改工作隊里干了一陣。應該說擁護新政權的態度是鮮明的,工作也是積極的。證据是當他自己的父親被列入鎮壓名單時他沒有奔走說情,也沒有通風報信。父親死后母親帶著兩個妹妹四處乞討,他也保持了立場堅定沒有往來聯系。然而這一切并沒有贏得信任,還是被調整到供銷社做商業工作。五七年他對國家的糧食統購統銷政策評頭品腳,被划為右派遣返農村老家。三年后摘了帽子,但實際上仍處于被監管狀態。他早已万念俱灰放蕩形骸,得過且過漂泊無所,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成家立業已屬子虛,甚至對于生他也已并不留戀。但他沒有老大那樣“堅硬”,當鋼千一次次戳進肉體時,他發出一聲比一聲凄厲的慘叫,這慘叫又變成微弱的呻吟和最后的死寂。生命在血流和哀號中蒸發到零。

老三向德高,六三年高中畢業,時年二十五歲。他長得比較單薄,性格也柔弱。喜愛音樂,溫文爾雅,愛口失羞。平素鄰里相處,總是謙恭退避,連同人發生口角的時候都沒有。目睹屠戮大哥的慘狀,耳聞隔水傳來的二哥的哀號,他早已魂飛魄散,站立不穩,跪伏在地上。人生對于他才開始啊,他實在想活下去。經過几年的苦干和努力,他剛剛修補了破屋;一個女孩不嫌棄他的出身,還向他表露了愛慕之情。濃黑而冷硬的生活已綻開一條縫,未來的日子將多一絲柔情。他將擺脫大哥二哥的命運,可望安家成婚。生命的熱力正在體內散發,更多的牽挂和向往托起對于生的渴望。已經有兩具陳尸了,他想別人也許可以軟下手來。他為自己哀告,承諾一切一切,包括今后每天晚上都為貧下中農義務演奏二胡,隨叫隨到。他記得大家愛听他拉二胡,除了這能夠娛悅鄉親的一計之長他實在也別無所有了。他把生的希望寄托給二胡,脆弱的二胡哪里承載得起。柔細的絲弦怎敵階級斗爭的鐵弓,嗜血的鋼千還是舉了起來……

老三是倦曲在地上受刑的,他已無力支撐起自己的軀體。在血肉被鋼鐵穿刺的過程中,他一直在哀求。這可怜的無望的哀求一直持續到說不出話來,最后被垂死時的呻吟所代替。呻吟之聲還沒有止熄,血糊的肉體已被繩索捆扎起來拋進水庫里,任其慢慢弊命。
行刑結束了,大地回复死一般的沉寂……

母親魏群英,時年六十四歲。老大一夜未歸,她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天明后她听到了确切的消息,不是一個,是三個儿子的尸體都已漂浮在水庫里。肝腸斷裂的她顫顫葳葳地把鍋里最后一盆豬食喂給兩頭小豬,又對著豬咕嚕了几句告別的話,然后找繩子准備自殺。但是已經來不急了,自殺的權利已被沒收。她被叫去薅秧,有人監視。當勞作完畢她拐著小腳從水田里爬起來准備回家繼續自殺程序時,卻被告知不准。接著被帶到不遠處的小學校,關進一間由廁所改成的教室里。這里連她在內陸續集中了七個人。四個六十歲以上的地富分子,都是寡婦女人;三個被認為是持對立面觀點的人,都是青壯男人。這些不同“類”的人為什么被攪在一起?奧妙是:已挂牌的階級敵人是一攤臭肉,一攤狗屎,誰都想把這些狗屎抓來涂在對方臉上,因為這是使對手万劫不复的剎手。在當時的政治結构中,這批据說占百分之五的“賤民”絕非可有可無,而是一定要有。這是穩定另外百分之九十五的重要戰略。這一小塊墊腳石的意義在于:可以使更多人在精神上過過“統治者”的癮而麻木被統治的感覺,既僥幸還屬于百分之九十五又惶恐于墜入百分之五,于是在誠惶誠恐中滋生心理平衡。這一卑賤的參照無疑緩解了大眾對于物質匱乏和精神窒息的切膚之痛。這便是為什么要“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意義吧!

青天白日,日正當午,誰敢相信這陽光下的暴行?然而事實就是這樣:一個點燃引線的炸藥包從破爛的窗口投進來了,瓮中之鱉們那時是怎樣的狀態已無從得知。轟然一聲巨響,自然血肉橫飛,然而并沒有完全結束這七條生命。于是又一個個拖出來,投進附近一個用于窖藏蕃薯的土坑里,還是用并不鋒利的鋼千逐一了斷那些哀號……

告別老屋

我們到達人死屋空的老屋時天已快黑了。不一會悄然溜進來兩男一女,是同隊三個膽大一些不愿規規矩矩等死而提前逃遁因而得以苟活下來的地富子女。面目呆傻,形容凄惶。盡管他們的母親已同葬于那個蕃薯坑里,但由于是分子,是階級敵人,自己也不敢公開表露哀悼之情,甚至連尸也不敢收。他們說:“哪個敢啊,實在忍不住要哭几聲也就是在半夜的時候躲在鋪蓋里頭。”這場屠殺雖然在几百人殞命之后被制止,但清理時只輕描淡寫地收審了為首策划者,參与殺人的人都沒有追究,屬于受蒙蔽無罪。上下的認識還止于對分子子女不該濫殺,沒有人對分子的死提出异議。當夜寒風呼呼,油燈昏慘。想到參与殺害她一家四口的人就住在周圍,不但安然無恙,而且仍然趾高气揚,大家都緊張得不敢合眼。
會不會斬草除根?會不會再來一次?面對這個陌生的地方,這個血腥的所在,說實在的我自己心里也沒有把握。她悲痛地在屋里張惶四顧,凄涼的尋尋覓覓,又一次哭昏了過去……
一個分子子女哆嗦著問我:“如果他們再來殺怎么辦?”

我說:“自衛。也殺。”

他說:“怕不行吧,他們是貧下中農。”

我說:“也是凶手。”

一生中這一夜我第一次填滿了悲壯的豪情,砸了舊家具,在屋里燃起一堆熊熊的火,并給所有在場的人每人發了一件武器:扁擔、鋤頭、菜刀、釘耙……下了拼死相搏的命令。還拍著胸口說:“一切后果由我負責,与大家無關。”

夜風搖曳著老屋,滿屋吱吱嘎嘎響。是冤魂來會還是強人來攻?我打著火把提著扁擔出巡了一次。后來又有一片聲犬吠,我又出巡了一次。就這樣通宵警戒到天明。

第二天我們開始處理殘留的東西。一把火焚燒了舊衣被,兩間破房和兩頭小豬折价賣給了生產隊,還有几只雞和几件農具當眾拍賣。一個參与了虐殺的凶手居然敢來,就在离我們不遠的地方大模大樣地兩手交叉站著。我仔細打量他:四十來歲,赤腳,衣衫襤褸,舉止呆苯。他想干什么?是遺憾還未能斬草除根?是未能填飽嗜血的歡快還想咀嚼別人揪心斷腸的痛楚?抑或還有什么更惡毒的想法?我在心里權衡著同他體能的對比,緊了緊拳頭,覺得可以壓倒他。但我更清楚地明白其實無法同他交手,事實上他比我強大得多,那猥瑣軀體背負的是被認為天經地義的路線和政策。但我還是不能忍受他居高臨下的樣子,更為了清楚地烙下那張臉,便徑直朝他走了過去。他似乎想閃避,我連忙抽出一支煙拿在手上。我發現他伸手接煙時手在發抖,然而當目光對接的時候那眼珠泄出的陰狠卻又令我倒吸了一口涼气。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也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四條人命在胸中澎湃的烈火使我沒有退卻,鐵鑄似的立著直逼得他最后低下頭去。我沒法想像當他舉起鋼千向一個毫無反抗的活的肉體戳去的時候怎么下得了手?他未必真以為凶殘狠毒就是革命?真以為生活貧困的原因就是階級敵人沒有消滅干淨?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勇者,怯者憤怒抽刃向更怯者。卑怯而又凶殘的人渣本性是難以用“受蒙蔽”一語了之的。

惡有惡報,后來听說此人以煢然一身死于貧病和瘋癲。

我永遠記得那張丑陋的臉和那個罪惡的名字:楊光銀。

返回重慶后在等火車的間隙我們去了紅岩村,留下這幀剪影,愛情在苦難中篤定。在此后仍然濃黑的漫長的歲月里,我們睜著上下求索的雙眼,謹慎地苟全性命。歷史的腳步沉重蹣跚,這不僅是一個家庭的悲劇,是歷史的悲劇,民族的悲劇。略加改動套用魯迅的一句話算是對過去的收束,也算是對未來的警策。即:如果有人還想拾起那禍國殃民的利器,那么——

我總要上下四方求索,以尋找一种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用來詛咒:“以階級斗爭為綱”。

摘自<<思想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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