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散文

阿婆生命中的最後一晚

四月十三日,阿婆生命中的最後一晚。

揉著她冰冷的手,看著她費力的呼吸,腫脹的身軀,發黑的腳板,我的心,我放不開的手,都很清楚,是該說再見的時候了。

這些年,她老人家度過多少個加護病房危急的夜晚,太多次奇蹟似地復原,讓我把這樣的模式視為理所當然;每每她入院,就很放心地期待著,三、五天後,她又健康地歸來。

這一次,是無法避免,卻令人不捨的,最後一次。

電影「班傑明的奇幻旅程」有這麼一句話:「我們生來就注定失去我們所愛的人。否則,我們又怎麼能深刻體會到,他們對我們的重要。」我們有生之年的每一天,都在與身邊所愛的人一點一滴地別離,因為習以為常對方的存在,我們難以懂得別離的恐懼。

過去的點點滴滴,緩緩走過。印象最深刻的是,阿公過世後,有天幼稚園上學前,因為捨不得阿婆一個人在家,我和老師在門口拉扯。終於被推上了娃娃車,轉頭看站在門口目送的阿婆瘦小的身影,胸口一緊,我淚如雨下。

這一次,阿婆,換我目送您離去。風帆在群山中漸漸隱去,您疲累地喘息著,而我是多麼捨不得轉移視線。

然而,離別並不全然是件悲傷的事情。離別總是使人回憶所有美好,使人想起,阿婆好多不同的可愛特點。

阿婆很愛漂亮,八十多歲了,去學校散步出門前,一定在鏡前畫眉。重要節日前還要去燙頭髮,若你發現了,並且稱讚她美麗,她便會一邊客氣否認,一邊樂得合不攏嘴。

小時候沒有機會上學的阿婆,還是一個好學生喔!上補校時期,總用心地把鉛筆削得好尖,戴著老花眼鏡,一筆一劃寫作業的仔細模樣,真是可愛。

阿婆很害羞。同樣是女生的我幫她洗澡,她也要背對著我,頻頻驚恐地回頭,唯恐我偷看她的正面。

阿婆很寂寞,年歲越大,朋友越少,爸媽客人來訪時,她總要在一旁坐著參一腳。思念孩子的她,常常給叔叔、姑姑一個一個點名打電話。家族聚會最好別讓她前一晚知道,否則她便會像孩子般興奮地睡不著。

阿婆很容易討好,只要推她坐輪椅去上廁所,只要記得喊她吃飯,只要小點心總不忘分她一份,她便會高興地直稱讚你乖巧。

阿婆很偏心,每次同學來家裡玩,她都會稱讚她們很可愛,卻又會偷偷地說,還是自己孫女最漂亮。

她也有調皮的時候。總趁大家不注意之時,把鼻胃管、氧氣罩拔掉,丟得遠遠的,看旁人著急模樣,還呵呵偷笑。因此不得已被套上手套,又高舉雙手,苦苦哀求,讓人又氣又好笑。

而在呼吸急促、都自顧不暇之時,還喘著叮嚀哥哥,等這次病好後,要把「小姐」帶回來給她看。

她是這樣的善良、單純,因為不願讓兒孫憂慮,躺在病床上,從來沒有哀怨過一聲,甚至在痛苦的抽痰後,還是兩眼帶淚,向在一旁鼓舞她的我們,頻頻道謝。

有好幾回,阿婆在床上睜開眼睛,總會微笑地伸出粗糙的手,撫摸我的雙頰。她的眼波在無聲中流動,我的內心則有著最溫柔的觸動,我知道,生命將盡之時,不善言語的阿婆,用她最含蓄的方式告訴我,她是真的愛我。

而那晚,我親了阿婆布滿皺紋的額頭,走出病房前,我轉頭再看一眼。

阿婆,從來都沒有好好地對您說,謝謝您,陪了我們這麼多年。

謝謝您,在您身上我看到了「真、善、忍」的最佳示範。您給了這麼、這麼的多,我很高興在您最後的這一段日子,還能給您一點點的溫暖。

再見了,阿婆。您的身影已走遠,但我想您總是知道的,您永遠都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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