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299)

中集-第十章:「文革」尾聲

第四節:強弩之未的猖狂喚醒皮天明(4)

(三)掩護

皮天明調來六隊時,張錫錕剛犧牲。他十分尊敬張錫錕,聽到「火炬」的前前後後,他伸出大姆指說:「無怪乎那麼多人都欽佩張錫錕。他雖然死了,但死得值。他才配得上頂天立地的好漢!」

他十分崇敬劉順森,用心聽他講解歷史,很快成了他獄中的新「哥們」。這不光因為他們先後在重慶「少管所」關押過,劉順森的正氣以及他淵博的知識,讓皮天明的眼界日益開闊,從而把劉順森當成了良師益友。

劉順森在作越獄的準備時,曾徵求過皮天明的意見,因為他是在文革武鬥白熱化時才離開重慶,比我們離開重慶要遲得多,更加熟知文革變化以後的重慶。

皮天明在得知劉順森將到重慶去,拿出了自己身上的十五塊錢,並且表示願意為劉順森出逃作掩護。

出逃的那天晚上,皮天明潛入廁所中,預先下掉3號監舍的門鎖,當三個人成功的進入3號監房後,又由鐵工房的另一名鐵匠將鎖鎖上。六個人配合得很順利,使專門盯梢的樊友才,沒有絲毫察覺。

現在劉順森抓了回來,根據樊友才的告密,何慶雲為縮小懷疑圈,最後鎖定在皮天明身上。因此何慶雲把皮天明再次叫到隊部去,作了一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說教後,隨即叫樊友才立即調整皮天明和賴開明兩人睡鋪的位置,將皮天明的舖位調到緊靠著樊友才的位置上。

並在小組上宣佈,從即日起,皮天明、賴開明兩人不得單獨行動。無論是上廁所,洗衣服,到醫務室拿藥,都必須事先通知樊友才。此外,還作了一條特殊規定,原先由全組人輪流扛全組農具的任務,從即日起由二人包幹。

從此,何慶雲每晚都要把樊友才叫去,聽取他對兩人的反應。特別強調要他搜集皮天明、賴開明兩人同其它人接觸的情況。何慶雲還想在他們身上發現隱藏的線索!

在下班扛工具的時候,皮天明遭到了押隊的槍桿子幾次暴打。樊友才對他的岐視性的規定和老管們的暴力,使皮天明壓抑著怒火。血氣方剛的皮天明,立即作出強烈的反抗。

1977年4月,以「反革命越獄集團」立案的「劉順森專案」,上報西昌法院正式預審。西昌地區派出的專案小組,在鹽源縣和六隊兩處監獄中同時開審。

越獄集團的成員首先被定為皮天明和賴開明。何慶雲想從兩個年青人身上牽出更多的人。為了放長線,暫時沒有把二人關進小監。

皮天明被隊部傳訊。當他坐在那張被審人專用的小板凳上時,他雙眉緊鎖,目光卻炯炯有神地盯著面前的預審人員。

皮天明雖然第一次登上重案犯的坐位上,但態度冷靜。

預審人員問到:「你是何時何地參與了劉順森反革命集團逃跑計劃策劃的?」皮天明抬起頭來冷冷的回答道:「你們既然都早已認定了,幹嗎還來問我?」

兩個預審人一開始就吃了閉門羹,失望地問道:「你知道在你們的逃跑計劃中,本次逃往的目的地是什麼嗎?」沉默!

「你在這次逃跑中所分擔的任務是什麼?」

皮天明重複著他已經回答的話:「不知道。」

看來,靠這樣的審訊一無所獲,審訊者同何慶雲交換了一下眼色,何慶雲對皮天明說:「我們對你作的交待,已算仁至義盡了。你應當明白,抗拒從嚴的後果。」

於是,預審的開場白又回復到政策交待第一步,在上級法院面前暴露自己的無能,使何慶雲感到十分羞愧。

對於樊友才的步步相逼,皮天明開始都默默地忍受下來,他來六隊時,最瞧不起這條癩皮狗。舖位調整後,他從來沒有同他說過一句話,他認為同樊友才講話,會汙染自己的嘴巴。

每天下班後,皮天明照例端坐在他的床前拉二胡。他用這種表面上的若無其事,來隱藏內心的痛苦掙扎。

隨著對劉順森的審問加緊進行,樊友才對皮天明盯得更緊,也更猖狂。除了繼續在勞動上對皮天明施加壓力,還當著皮天明的面,幸災樂禍說:「現在劉順森已被立案,案子馬上就要水落實出,劉順森的案子,不是一般的案子,誰掩護過他,少說也得攤上一個無期徒刑。現在有人不但不悔改交待,還要抗拒,大概是嫌自己的刑期短沒有過癮,真想弄個無期徒刑,守著吃一輩子牢飯吧。」

當夜深人靜時,他撫著隱隱作痛的傷疤,回顧他走過的這二十六年的人生之路,好像走得太久太累,他感到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東西,與其無端遭受著樊友才這只瘋狗的撕咬,不如一拼了之。

然而沒人察覺出他即將爆發的怒火!白天,他仍顯得那麼平靜,即使在工地上挨了打,回到監舍,也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拿起他那破二胡用力的拉著,借那樂器聲,壓抑著心中的怒火。

這是一場爆炸到來之前的潛伏期,他那琴聲中好像是一種對於親人的祈願,也好像是萬馬奔騰般的內心在怒吼,好像牽掛著遠方的親人……每天清晨起來,他的眼裡殘留著淚痕。

男兒有淚不輕彈啊,看到他將痛苦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被痛苦深深折磨,我只能暗暗地為他感到難過。(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