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選讀：謝靈運 齋中讀書

齋(1)中讀書

昔余遊京華(2)，未嘗廢丘壑(3)。矧迺歸山川(4)，心跡雙寂寞(5)。

虛館絕諍訟(6)，空庭來鳥雀(7)。臥疾豐暇豫(8)，翰墨時間作(9)。

懷抱觀古今(10)，寢食展戲謔(11)。既笑沮溺(12)苦，又哂子雲閣(13)。

執戟亦以疲(14)，耕稼豈云樂。萬事難並歡，達生幸可託(15)。

註釋

1. 齋：書房。

2. 京華：國都所在，指建康(南京)。為文物、人才匯集的地區，故稱為「京華」。郭璞〈遊仙詩〉七首之一：「京華遊俠窟，山林隱遯棲。」

3. 丘壑：山峰與河谷，指山野幽僻之地，賢者隱居所在。未嘗廢丘壑，是說未曾忘懷隱居的願望。《漢書‧敘傳》第七十上：「若夫嚴子者，絕聖棄智，修生保真，清虛淡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漁釣於一壑，則萬物不姦其志，棲遲於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

4. 矧迺歸山川：何況如今已回歸山林之中；謂到以山水聞名的永嘉郡做太守。矧，音審，況且。迺，同「乃」。

5. 心跡：內在的心意(隱居)和外在的行止(功名事業的從事)。寂寞，清虛澹泊。

6. 虛館絕諍訟：空閒的衙署沒有什麼訴訟案件。

7. 空庭來鳥雀：空蕩的院子只有鳥雀飛來。《鬻子》：「禹治天下，朝廷之間，可以羅雀也。」

以上二句都是暗指自己管理永嘉採無為而治的態度。

8. 暇：閑也。豫，樂也。豐暇豫，有充足的閒暇與安樂時間。

9. 翰墨時間作：時常作文寫詩。翰墨，筆墨；比喻文章、書法。

10. 懷抱：心懷的見解。觀古今，是說藉閱覽書籍而能開闊視野，瀏覽古今。陸機〈文賦〉：「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

11. 寢食：刻苦向學的簡稱。《論語‧衛靈公》：「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展，舒張，適意。戲謔，說笑。《詩經‧淇奧》：「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寢食展戲謔，是說廢寢忘食地讀書，只覺像在說笑一般興味無窮。

12. 沮溺：長沮(音居)、桀溺。春秋時代的隱士，因在水邊耕作，所以稱「沮」，稱「溺」。。

《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沮：沮洳，潤澤之處。桀，同傑，魁梧之意。

溺： 身浸水中。子路見一個長大的人和一個魁梧的人都在泥水中耕作，故以其形

象名之。耦而耕，兩人並耕。

13. 哂：音審，譏笑。子雲，揚雄字。西漢大學者揚雄（公元前53年～公元18年），字子雲，成都人。漢王莽由於符命的事情殺了甄豐父子，並放逐劉歆的兒子劉棻。揚雄因曾教過劉棻作古文奇字，而被當作劉棻的同黨。當獄吏來逮捕時，揚雄正在天祿閣校書，怕被牽連，於是從閣上跳下，幾乎摔死。後來事白得免(見《漢書‧揚雄傳》下)。後遂以「揚雄投閣」稱文人無端受牽連坐罪，走投無路。

14. 執戟：漢職官名，掌管宿衛殿門。揚子雲曾做過「執戟之臣」(見曹植〈與揚德祖書〉)。執戟亦以疲，做執戟之官而覺疲憊，是說熱中仕途招來災禍。此句出自潘安仁〈夏侯湛誄〉「執戟疲楊」一語

15. 達生：明白生命本質，通達保生全性之理。達，通達。生，同「性」。《莊子˙達生》：「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通達本性實情的人，不做不屬於本性的分外之事)。」託，寄託。

賞析

這首詩是謝靈運來到永嘉郡為太守時所作。永嘉雖山林秀美，其實地處偏僻，謝靈運是因被權臣排擠出京，而降職到此地。然而詩中無一語不平，反倒是化困境為精神上的提昇與自省，藉著仕途上的不如意，放下世事，靜心享受了山林隱逸之樂。

詩的前四句寫出身在塵囂而心屬山林的矛盾：過往「心」在世外，而「行止」卻汲汲處於功名利祿場中；而今「心跡雙寂寞」，終於身心都得到一致的平和。中四句以「虛館」、「空庭」之景，「暇豫」、「翰墨」之情反應了永嘉民風的淳厚，及自己「無為而治」的效果。

末八句點出了「齋中讀書」的題意，作者「懷抱觀古今」，藉博覽群籍達到見解得提高，胸懷的開闊，從更高一層的角度來看待古人與世事：既訕笑「隱」與「仕」各自偏執追求所導致的困境，更進一步悟出當從二者之外尋求更根本的出路；唯有返本歸真，真正明白生命的意義方能從人世的各項干擾中得到解脫。

參考語譯

從前我宦遊京師繁華之地的時候，心裡也從來沒放下過隱遯山野的期盼。何況現在我已回歸山林之中，不論心和行止都已趨於清虛澹泊。在清閒的衙署裡沒有什麼訴訟案件，空蕩蕩的院子只見鳥雀飛來。趁著養病，得到充足的閒暇與安適，時常就拿起筆來寫寫詩、作幾篇文章。藉著博覽書籍而見解開闊，彷彿將古今都納入懷中。廢寢忘食地讀書，只覺像在說笑一般興味無窮。既笑長沮、桀溺偏執的隱逸方式真辛苦，也譏嘲揚子雲熱中功名以致遭來橫禍。在官場做個執戟之臣供人趨使實在令人厭倦，但像長沮、桀溺那樣辛苦耕地來過活又怎麼稱得上快活？這世上沒有任何兩全其美的事情呀(指歸隱而貧困或出仕而喪失自由)，唯有通達性命的真理才可能得到寄託吧！

摘自《古詩選讀》文津出版社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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