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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清明引(41) 宮廷變-慷慨赴義1

第四章 慷慨赴義(1)

呂平扶著受傷的禮部尚書呂鴻,來到一片荒野,金黃的麥浪此起彼伏,仿若大海一般一望無期。呂鴻拄劍而立,仰望著夕陽落日之處,晚日霞光映出一臉滄桑:嘴唇微張,半眯著濁淚的雙眼,眉目間滿是悲戚之色,久然不語。

呂平一手持劍,立在不遠處,望著他寥落的背影,心頭萬分不解:「六弦君子」這一雅號,該是風雅之人的名冠。何以他這樣的風雅之人,卻最終選擇拿起了劍,指向王城裡至高無上的權威。像他這樣的文人士大夫,最看重的不應該是忠君愛國嗎?現在的他,也許在後悔吧?後悔這一時衝動,後悔這一生的晚節不保、淒寒落魄。

呂鴻五內俱結,一幕幕的慘烈揮之不去。同線戰友一個一個慘死王廷,屍骨未寒,呂鴻仰天長嘯,噴出一口血來。呂平見狀,連忙上前相扶。呂鴻將其推開,怒道:「六人合力,仍不能誅殺罪魁,是天時不予。」身軀一顫,踉踉蹌蹌退後半步,持劍拄地,待心神稍緩,方才注意到呂平:「你,為何在此?我不是讓你離開了嗎?」

呂平道:「我擔心老爺的安危,所以未走。」

「我竟不知你的功夫如此之高,可從亂軍中將我救出。」呂鴻道。

呂平道:「老爺,還記得您的府上,有位名為呂忠的下人嗎?」

「呂忠?」呂鴻苦思片刻,道:「記不住,記不住啦。」

呂平道:「小人可記得很清楚。呂忠是尚書府的掃地下人,他死後,您可憐他孤苦無依,便將他入棺埋葬。」

「也許吧。」

「我,便是呂忠的兒子,獨孤唯吾。少年時,我與父親失散,長大之後回來尋找,但他已經辭世。我知道是老爺將他入殮,為報答這份恩德,便進入尚書府做了僕人。」

「原來……如此。」呂鴻心思一轉,道:「如此,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可否?」

「老爺差遣,獨孤唯吾萬死不辭。」

「我要你投奔義軍白門柳,堂堂正正將這無道昏君推下龍椅。」

獨孤唯吾聞之一驚,道:「這……這……也不能因為一支曲子,就成了無道昏君?」

呂鴻仰天大笑,似是自嘲,又似怨嘆,道:「一支曲子?你可知,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多少人因此含恨以終。與我同袍的五位君子,秋悲葉、王璇、馮賓、胡嘉、劉應,皆已為正義捐軀,我呂鴻無能,不能誅殺暴君,忝為士人……」話音未落,頹然倒落。

獨孤唯吾大驚,箭步上前,接下呂鴻倒下的身軀,看見他勉力開合的嘴唇:「答應,答……應……」無聲的情景,無語的悲涼,獨孤唯吾心中震動不已,不由得屈膝以承:「答應,獨孤唯吾,答應……你了。」

夕陽醉微風,晚景無限好。誰曾想這一片丹心,葬身茫茫荒野,只留天邊染紅的雲霞,記載一抹蒼涼。獨孤唯吾將呂鴻埋葬,望著矗立荒野之中的孤獨石碑,一聲嘆息,心感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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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暖閣,秋悲葉走進殿內,跪地拜道:「臣秋悲葉,參見吾王,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賜座。」皇甫亦節道。朱公公親自為秋悲葉看座,秋悲葉拱手道:「臣惶恐。」皇甫亦節道:「誒,此次事件中,你是大功之臣。」說罷,拿起茶來飲。

「叩謝王恩。」秋悲葉再次跪地磕頭,方才誠恐落座。

皇甫亦節放下茶碗,道:「刑部尚書鐸克齊方才上書,欲將刺客誅滅九族,此事你如何看法?」

秋悲葉義正言辭道:「刺客大逆不道,無視王恩,被禁曲霍亂心智,理應處斬。九族之人,知情不報,繫王上安危如累卵,合該一併問罪。禁曲妖音惑眾,更該將涉案一干人等,處以極刑,通緝主謀景陽,押回朝廷,就地處決。」

皇甫亦節聽之,不動聲色,等他說完,便道:「愛卿獎罰分明,不如就由你協助鐸克齊,一同處理?」

「臣惶恐……謝恩。」秋悲葉道。

皇甫亦節當即頒旨:「擢升禮部侍郎秋悲葉為禮部尚書,協同鐸克齊一同辦理此案。」秋悲葉感激涕零,不住磕頭拜謝:「謝吾王隆恩。謝吾王隆恩。」

「下去吧。」皇甫亦節道。

秋悲葉誠惶誠恐,踩著小碎步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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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幾日以來的相處,高義薄和地痞已然成了熟友。一日飯後,地痞悄悄對高義薄說道:「嘿,老鬼,我偷聽牢頭兒們說話,好像王上被刺客行刺了。」

「噢?」高義薄眉頭緊鎖,道:「王上無恙乎?」

地痞道:「你且自身難保,還管王上呢?哎,依我看,這倒是個好機會。」

「什麼好機會?」

「出去的好機會呀,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死嗎?這回可死不了嘍。」

高義薄一聽,陡然來了精神,急道:「你怎知道的?」

地痞聽他口氣急切,便嬉皮笑臉道:「老鬼,原來你還是怕死的嘛。」高義薄一聽,轉過臉去,不理他了。

地痞急了:「哎哎,你別不理我呀。嘿嘿,腦袋轉過來,這就對了。你想啊,王上遇刺,這麼大的案子,你這小小不然的事情,當然就被人拋到腦後去了。你再叫你那位達官的朋友使點兒勁,出出血,過不了幾天,就能生龍活虎,想幹嘛幹嘛了。」

「真的嗎?」高義薄半信半疑。

地痞自信滿滿道:「那還有假?雖然我沒做過官,但憑我……這小半輩子在江湖上的摸爬滾打,黑白兩道的規矩,我是再清楚不過啦。放心吧。」地痞志得意滿的咂了咂嘴,道:「說不定一會兒,你那朝思暮想的夫人,就被放回來了呢。」地痞溜完了嘴皮子,到一邊兒躺著去了。

高義薄一聽,頓時精神起來,坐直了身子,道:「如果真能出去,我一定重新做人。」

「我也一定重新做人,再也不賭了。」地痞順口胡謅。

忽聽鐵門作響,有人下來。腳鏈子在地上拖得嘩啦嘩啦響。「又來一個?莫不是刺客抓到了?哎呀,遭了,牢裡不太平,我得想辦法趕緊出去了。」地痞心裡盤算著,兩人都默不作聲。

鐵鏈聲越來越近,牢門開了,獄卒帶了一個人進來,又放下些好酒好菜。待獄卒走後,高義薄定睛一看來人,頓時如噎在喉,眼眶凝淚。那人似乎也察覺到,兩人哭抱作一團。地痞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突然靈光一閃:「哎呀,我真是料事如神。以後不開賭坊,改行算命得啦。」

高義薄和趙敏抱頭痛哭一陣,方才放開,相互詢問些情況。高義薄見妻子忠貞不屈,不禁感激涕零;自己前途未卜,又怕連累於她,連連哀嘆。趙敏安慰他道:「不管結果如何,老爺,咱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高義薄慨然嘆道:「我此生何德何能,有此賢妻,嗚嗚……」

地痞最看不得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哭天搶地,便坐到遠處去了。想來自己料事如神,為何遇賭就連連輸陣,莫非是老天不讓我再賭了。「哎呦。」地痞的食指頭一痛,原來是被臭蟲咬了一口,好像針扎。想起來乾娘氣他不幹正事,混跡賭坊,沒少拿針扎他的小指頭,可他就是不思悔改。「唉,也不知道乾娘現在如何了?我在牢裡這麼多天,不知道小的們有沒有給她送飯吃。唉。」

高義薄夫婦二人許久不見,相逢不易,暫將煩惱拋諸腦後,開始吃吃喝喝起來。高義薄見地痞蜷縮在一旁,便道:「小兄弟,一起過來吃吧。」

地痞不耐煩道:「老鬼,別打擾大爺我睡覺。」

高義薄搖了搖頭,撕下一塊雞肉,送入趙敏口中。入獄這幾多個月來,這是吃得最滿足的一次,食物,酒,人,出現的皆是時候。二人吃得正歡,突然十幾個獄卒急匆匆走將下來,衝著牢門直直過來,粗暴陣仗嚇得地痞趕緊鑽到草堆裡。

獄卒開了門,牢頭道:「禁曲以下犯上,行刺王上。著涉案一干人等,即刻推出午門斬首。」高義薄大吃一驚,嘴裡的肉掉在草堆上,趙敏頓時泣不成聲。見他二人不動,牢頭道:「別磨嘰了,尚書大人正等著呢。走吧,高義薄。」說罷,幾個獄卒便上來拉扯高義薄,趙敏拖住高義薄不讓帶走。「頭兒,高義薄的老婆,也是要處死的麼?」獄卒問。

「我看看。」牢頭打開一封厚厚的書,查找一番,道:「一併處死。」獄卒遂齊齊上來拉扯。地痞一聽高義薄,心下不禁戚戚:「難道是高雲天那個敗家子兒的老爹?」

待眾獄卒出去後,地痞從草堆裡爬將出來,小聲跟牢頭道:「大哥,大哥。」牢頭一回頭,看見地痞,不無諷刺地說:「是你啊。徐老虎,怎麼樣?著急出去了?」

徐老虎正要賠笑,忽見高義薄猛然回頭,牢頭兒的聲音傳入徐老虎耳中,頓時降如蚊聲一般。

「想不到,高義薄臨終結交的朋友,這稱兄道弟的人,竟然是唆使吾兒加害至親的罪魁禍首。命運,莫不諷刺。因果,莫不報應。」絕望之處,諷刺之時,高義薄情不自禁,哈哈大笑,嘲諷自己的自以為是,嘲諷自己的軟弱無能。如果再有來生,高義薄情願托生頑石,永遠堅硬,永遠不會背叛。搖晃枯槁的身影,拖著沉重的鐵鏈,一步一挪,走向輪迴。(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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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