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繼東:重讀趙丹的遺言

——趙丹逝世二十周年祭

向繼東

人氣 10
標籤:

【大紀元10月25日訊】建國以來,文藝界有兩位被稱為“人民藝術家”:一位是作家老舍,另一位就是趙丹。趙丹有論述表演藝術的《銀幕形象創造》和《地獄之門》兩部專著,闡明他所創造的“趙氏體系”理論。此二書已成為年輕一代演員案頭必備的經典教材,但在思想文化界,卻更看重他臨終前發表在《人民日報》上的那篇短文:《管得太具體,文藝沒希望》。

趙丹此文發表時我讀過,但那時我還年輕,並未引起特別的注意。前不久,採訪著名舞蹈藝術家趙青,她送我兩本書,即《我和爹爹趙丹》和《兩代丹青》。讀到關於這篇臨終遺言的文字,不禁使我產生一種震撼。趙青在書中說,一九八Z~九月三日,趙丹在北京醫院作了外科手術,但晚了,胰腺癌已擴散到肝部,一個藝術家的生命已經垂危。不幾日,胡喬木來到醫院看望趙丹,並與他長談。趙青描述說,“胡喬木頻頻點頭,表示完全理解”,並說“你講得對!繼續講,講下去,把心裏話全掏出來……”胡喬木當時是否說了這些話,無從考證;但趙丹說的話卻是可以查證的,因為白紙黑字,有趙丹的文章在。趙丹的《管得太具體,文藝沒希望》發表在一九八Z~十月八日《人民日報》五版頭條;十月十日,趙丹就去世了。據趙青說,此文是經胡喬木轉給《人民日報》發表的,似可信,不然,這樣的“直言”不一定會在黨報發表。

這篇文章對理解趙丹太重要了。於是,我不妨摘錄幾段:

《人民日報》正開展“改善黨對文藝的領導,把文藝事業搞活”的討論。看到“改善”、“搞活”的標題,頗喜;看到“編者按”中“黨對文藝工作的領導必須改善,通過改善來達到加強,在這方面我們是堅定不移的”,又憂心忡忡了。我不知道“編者按”中“我們”的範圍有多廣。我只知道,我們有些藝術家——為黨的事業忠心耿耿、不屈不撓的藝術家,一聽到要“加強黨的領導”,就會條件反射地發怵。因為,積歷次運動之經驗,每一次加強,就多一次大折騰、橫干涉,直至“全面專政”。記憶猶新,猶有特殊的感受。此後可別那樣“加強”了。

我認為:加強或改善黨對文藝的領導,是指黨對文藝政策的掌握和落實,具體地說,就是黨如何堅定不移地貫徹“雙百”方針。

至於對具體文藝創作,黨究竟要不要領導?黨到底怎樣領導?

黨領導國民經濟計劃的制定,黨領導農業政策、工業政策的貫徹執行;但是黨大可不必領導怎麼種田、怎麼做板凳、怎麼裁褲子、怎麼炒菜,大可不必領導作家怎麼寫文章、演員怎麼演戲。文藝,是文藝家自己的事,如果黨管文藝管得太具體,文藝就沒有希望,就完蛋了。“四人幫”管文藝最具體,連演員身上一根腰帶、一個補釘都管,管得八億人民只剩下八個戲,難道還不能從反面引起我們警覺嗎?

哪個作家是黨叫他當作家,就當了作家的?魯迅、茅盾難道真是聽了黨的話才寫?黨叫寫啥才寫啥?!那麼,馬克思又是誰叫他寫的?生活、鬥爭——歷史的進程,產生一定的文化、造就一個時代的藝術家、理論家,“各領風騷數百年”。從文藝的風骨——哲學觀來說,並不是哪個黨、哪個派、哪級組織、哪個支部管得了的。非要管得那麼具體,就是自找麻煩,吃力不討好,就是禍害文藝。

各文學藝術協會,各文學藝術團體,要不要硬性規定以什麼思想為唯一的指導方針?要不要以某一篇著作為宗旨?我看要認真想一想、議一議。我認為不要為好。在古往今來的文藝史上,尊一家而罷黜百家之時,必不能有文藝之繁榮。

文藝創作是最有個性的,文藝創作不能搞舉手通過!可以評論、可以批評、可以鼓勵、可以叫好。從一個歷史年代來說,文藝是不受限制、也限制不了的。

趙丹文章還說到“外行領導內行”問題,提出“為什麼要死死拽住那麼多非藝術幹部來管住藝術家們呢?有些非藝術幹部在別的工作崗位上也許會有所作為的。可是,如今那麼多‘游泳健將’都擠到一個‘游泳池’裏,就只能‘插蠟燭’了”。趙丹還以自己籌拍《魯迅》為例說,一九六Z~試鏡頭,反反復複,鬍鬚留了又剃,剃了又留,歷時二十年,終於沒拍成。我還看到一份“關於趙丹藝術生涯”的資料,他一九三三年至一九四九年拍片三十二部,而一九五Z~至一九六五年僅拍了八部。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八Z~正是趙丹人生的黃金時段,而他在藝術上卻留下一片空白,這對一個藝術家來說是多麼殘酷!一九七八年至一九八Z~發病前,他精力旺盛,曾擬拍周恩來、聞一多、齊白石、阿Q、李白等片,結果一部也沒拍成。真有點“壯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壯!

趙丹當年發表此文後,許多報刊紛紛轉載,文藝界反響巨大,巴金、冰心、夏衍、陽翰笙、陳荒煤、白楊、張瑞芳等文化界名流都表示支持。巴金當年十月十一日至十三日寫的《趙丹同志》中就這樣寫道:“趙丹畢竟是趙丹,他沒有默默地死去。在他逝世前兩天,《人民日報》發表了他在病床上寫的文章《管得太具體,文藝沒希望》,最後有這樣一句話:‘對我,已經沒什麼可怕的了。’他講得多麼坦率,多麼簡單明瞭。這正是我所認識的趙丹,只有他才會講這樣的話:我就要離開人世,不怕任何的迫害了。因此他把多年來……積在心上的意見傾吐了出來。”同年十月十四日巴金又以《沒什麼可怕的了》為題撰文說:“趙丹說出了我們一些人心裏的話,想說而說不出來的話。可能他講得晚了些,但他仍然是第一個講話的人。我提議講真話,倒是他在病榻上樹立了一個榜樣。”

連很“聽話”的曹禺,讀了趙丹文章,他也寫道:“那是他在病床上的呐喊、呼籲、爭論、勸說、訴苦,甚至是祈求!他對文藝發展前途的熱烈盼望,點燃起每個人心中的火焰。……讀了趙丹的短文後,聯想起諸葛亮的《後出師表》……趙丹同志的遺文,雖然僅限於文藝,但他的心腸和用意是深遠的、廣闊的……”

趙丹一九三三年加入“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那時他才十八歲,已發起組織了中國第一個具有一流水準的話劇團——上海業餘劇人協會。此後幾年間,他接連主演了《時代的女兒》、《到西北去》、《上海二十四小時》、《夜來香》、《清明時節》等一系列中國最早的有聲影片,奠定了他的影星地位。一九三六年到一九三七年間,他又主演《十字街頭》、《馬路天使》等,獲得廣泛好評,被世界影評界公認為中國三十年代的代表作。趙丹曾兩次入獄:一次是一九三九年,他抱著理想和幻想赴新疆開拓新劇工作,於一九四Z~五月被反動軍閥盛世才逮捕,入迪化監獄長達五年之久,後經周恩來、陽翰笙等設法營救出獄;第二次是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三年遭江青一夥迫害,被非法關進上海提籃橋監獄五年多。

趙丹認為,作為一個藝術家,要相信說真話的力量。五十年代,他主演的電影《武訓傳》橫遭批判。之後的運動,因為他直言的性格,自然不會走好運。六十年代初的一次晚會上,趙丹向周總理訴苦:說是“棍子爺們”老要整他,抓住他一兩句話“無限上綱,揪辮子、打棍子、戴帽子,批得人人灰溜溜的真沒勁”!張瑞芳聽了,為他捏了把汗,勸他要注意“管住自己的嘴巴別走火”,但他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不久,趙丹又對周總理說:“總理呀,請你給我發一張免鬥牌!請棍子老爺們不要再鬥我!我是個藝術家,不是什麼政治家。請關照他們別用政治家的標準來要求我,請用藝術家的標準來要求我!讓我心情舒暢一些,發揮我的特長,好好拍片……”趙丹病重期間,當時的黨和國家領導人華國鋒等前來北京醫院看望他。他打著吊針說:“文革以來十四年了,粉碎‘四人幫’也已經三年多了,但我還沒有拍成一部電影……”此原因何在?趙青輕描淡寫說,“如文藝思想未解放、人事關係不好處、合作條件不具備”等等。其實,深層地看,還是體制的問題。趙丹用自己的話說了:“我們懶得管‘體制’,‘體制 ’可死命管住我們。”這使得趙丹晚年不得不獨自感歎:“一生多蹉跎,老來複坎坷!”

文章寫到這裏,有朋友來談起朱正的反右專著《一九五七年的夏季》,談到吳祖光其人其事。吳祖光一九五七年當了大右派,因他在一個座談會上直言,談了文藝體制、外行領導內行等問題。吳祖光當時還在《談戲劇工作的領導問題》一文中寫道:“對於文藝工作者的‘領導’又有什麼必要呢?誰能告訴我,過去是誰領導屈原的?誰領導李白、杜甫、關漢卿、曹雪芹、魯迅?誰領導莎士比亞、托爾斯泰、貝多芬和莫里哀?”時間過了二十三年,“文革”結束了,右派平反了,趙丹臨終前的遺言,談的還是吳祖光當年談的老問題。趙丹遺言中說:“層層把關、審查審不出好作品,古往今來沒有一個有生命力的好作品是審出來的!”

又是十四年後,一九九四年大劇作家曹禺躺在北京醫院病床上,吳祖光去看他,倆人回憶六十年的創作生涯,感慨萬端。吳祖光歸來後寫了篇廣為學界稱道的妙文:《掌握自己的命運》(載《讀書》1994年第11期),其中有這麼一段:“我想,領導是重要的。一個國家,一個政府,一個部門,機關,學校都要領導,軍隊尤其要領導……但是,文學、藝術創作卻是另外一回事,她是藝術品,她是公開的,不是秘密的;亦可以說,除法律對她的限制之外,廣大的讀者和觀眾都是她的領導……”接著,吳祖光又提到了一九五七年提出的問題:“屈原等是誰領導的?李白、杜甫是誰領導的?關漢卿、湯顯祖是誰領導的?”一九五七年至今,四十多年了,問題總是不斷地被提出來。

二000年是趙丹逝世二十周年。重讀趙丹二十年前的臨終遺言,自然感慨良多。也許趙丹的話不很中聽,但對繁榮文藝應該是有益無害吧。在新世紀曙光即臨時,重溫它,也是對一個真正的人民藝術家的最好懷念。

寫於1999年歲末

--轉載自《新世紀》網站
(http://www.dajiyuan.com)

相關新聞
韋拓:從下滑到坍塌 國足告別世界盃之路
林一山:被歷史選中的上一代香港人
林一山:港人何以為信念從沒退後?
【名家專欄】你的口罩為什麼是中國製造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