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邢臺市愛滋病真相系列調查

邢臺愛滋調查之五:患者十有八九因輸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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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臺的愛滋病,十有八九都是輸血造成的!」

記者採訪中,幾乎所有的愛滋病感染者及其家人都認為,是醫院為他們輸了有病毒的血液從而造成了今天的慘局。

“邢臺的愛滋病,十有八九都是輸血造成的!”

那麼到底是不是這樣呢?記者手頭的兩份官方資料值得認真閱讀。

這兩份官方資料分別如下:

之一:血液傳播是目前中國愛滋病最主要的傳播途徑

2004年初,衛生部官方公佈:流行病學調查結果表明,中國現有愛滋病病毒感染者近84萬人,其中愛滋病患者約8萬例,整體上居全球第14位、亞洲第2位。愛滋病病毒感染者分佈在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

同一時間,衛生部統計顯示:血液傳播是目前中國愛滋病最主要的傳播途徑。愛滋病病毒主要通過性接觸、血液、母嬰三種方式傳播。目前中國愛滋病的傳播途徑主要以血液傳播為主,占72.6%;經性接觸途徑感染占8.4%;母嬰傳播感染為0.3%,還 有18.7%的傳播途徑不祥。

之二:河北省八成愛滋病感染者禍於血

2004年12月2日的《燕趙都市報》報導,省衛生廳有關人士介紹,自1989年我省發現首例愛滋病病毒感染者,1995年在有償供血人員中發現愛滋病局部流行以來,愛滋病在我省的流行經過了傳入階段、局部流行階段和快速增長階段。目前,我省累計報告愛滋病感染者和病人數在全國處中游靠前位置,為疫情較重省份。據悉,我省愛滋病感染者和病人感染時間集中,主要是在1995年前後通過有償採供血感染,占感染者總數的近80%,但從總體上看,我省愛滋病還處於低流行狀態,只是局部愛滋病感染者高度集中的地區,經過較長時間的潛伏期,其發病高峰正在到來。我省1995年前後感染愛滋病病毒的人已經進入了發病和死亡高峰,個別地方甚至出現了集中死亡現象。

那麼邢臺眾多的愛滋病禍從何來呢?無論邢臺官方有無解釋,眾多的愛滋病感染者及其家屬則認為「都是輸血害了命!」於是他們把矛頭直指醫院。

目前已經被推上法庭的邢臺當地醫院有:康泰醫院、顯德汪煤礦職工醫院、邢臺市人民醫院、邢臺市第二醫院。

蓄發五年,王為軍愣是打贏了艾滋官司
38歲的農民王為軍,家住距沙河市康泰醫院只有三、四公里遠的武安市(屬邯鄲地區)邑城鎮。1997年7月30日,為了生育女兒佳佳,王的妻子靳雙英住進了康泰醫院。8月1日,順利產下8斤重的佳佳。

之後,醫院的院長王順英不斷來找王,要求為她的妻子輸血。“她說,‘你輸個血,身體恢復會快一點。’她三番五次來動員,有好幾次,我的岳父岳母都在場。其實,我妻子當時只有28歲,身體非常好,但是想到醫生總是為咱好呀,再者,不能讓兩個老人有想法。於是便輸了血。”

8月4日上午,王為軍交了血款。中午,醫院為靳雙英輸血400毫升。之後,便出院了。住院期間總共花了1200元,血款占三分之一。

第二年新年後,靳雙英開始出現口腔潰瘍,並不斷發燒。剛開始,王帶著妻子到附近的小診所、小醫院看,結論是「局部感染」、「有炎症」、「缺乏維生素」等等,吃了不少藥,總是不見好。

後來,又跑了鄉醫院、縣醫院,不斷抽血化驗,但都沒有結果。

到冬天的時候,燒已經退不下去了,什麼藥也不起作用。

第三年,也就是1999年新年後,靳雙英住進了邯鄲市最好的中心醫院。不斷抽血、化驗,依然沒有結果。一個月後,醫院請來北京的專家會診。一周後,靳雙英所住病房的另外兩個病人突然被轉到其他病房。

不久,醫生對王講,“你妻子得了一種罕見的傳染病,以後防疫部門會來找你。”之後,便讓他們出院了。

回家後,眼看著妻子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但就是沒有人來找。於是王便找到醫院,醫院讓找防疫站,王又找到防疫站。

之後,防疫站來了許多人,此時,靳雙英已經不能走路了。工作人員給王一張紙條,讓王到北京地壇醫院去取治療愛滋病的藥。

此時,王才知道妻子得了愛滋病。打電話給北京,對方稱,病人不來沒辦法給你藥。王打電話向防疫站求助,幾天後,來了三個醫生說,“人已經不行了。”當年5月16日,靳雙英死了。

埋葬了妻子後,王為軍按防疫部門的要求,帶著兩個孩子去檢測,王與兒子均沒事,女兒被確診為愛滋病毒攜帶者。

「又被當頭打了一棒」的王為軍,左右想不通,於是他像瘋了一樣到處跑,他要問出個所以然來,“這病是怎麼得的?”

當年6月開始,王為軍便走上了上訪之路。為此他發誓:“不為妻女討回公道,決不理髮”。

披著一頭長髮的王為軍,從縣裏、市里到省裏,再到北京,不斷上訪,“不知道跑了多少趟,走了多少遍”。

苦苦的上訪有了一些結果:1999年11月底,沙河市衛生局做出了一份調查報告,稱“康泰醫院確實存在違規採血,但是給當事人輸的血沒有問題。”。拿到這份報告後,王為軍來到衛生部,醫政司的官員說,從這個調查看,沒有相關佐證能證明醫院血液是健康的。

與此同時,南方週末等幾家媒體也將王為軍的遭遇進行了公開報導。

在王為軍的苦苦上訪下,衛生部防疫司曾經三次發文至河北,要求認真調查,“但都沒有結果”。

2000年新年後,王為軍再次找到衛生部,一位官員告訴王為軍,“真正要討回公道,你要走司法渠道,就是衛生部做錯了,你也可以告!”

這句話鼓勵了王為軍。於是,在媒體記者及北京大學法學院婦女法律研究與服務中心的幫助下,4月16日,王為軍一紙訴狀將康泰醫院告上法庭,並一次性提出索賠1538.77萬元。
2001年10月15日,王為軍拿到了民事判決書,判決書部分支援了王的訴訟請求。此後,經過上訴和幾次重審後,2004年4月30日,王為軍終於拿到了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終審判決,這份判決維持了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的一審判決結果。

邢臺市中級人民法院(2003)邢民一初字第8號《判決書》是這樣寫的:“公民的生命健康權 受法律保護,任何個人或單位都不得侵犯公民的合法權益。靳雙英在被告處住院,接受治療,其本身並無過錯。被告違反有關獻血和輸血的規定給靳雙英輸血,事後靳雙英感染愛滋病毒,被告不能證明其所輸血為健康血液,又不能提供充足證據證明靳雙英是通過其他途徑感染的愛滋病毒,即其不能就其醫療行為與靳雙英感染愛滋病毒之間無因果關係和其醫療行為不存在過錯或過失提供證據,並且被告違規採血的過錯是明顯存在的,參照有關司法解釋,對於原告合理的治療費用和相關費用 應由被告承擔賠償責任。”

法院判決,康泰醫院賠償王為軍共計36.2萬多元。

當天,王為軍來到妻子的墳頭,在亡妻墳前埋掉剪下的鬚髮。

這位河北農民用五年時間打贏了這場官司。雖然對賠償的金額仍有看法,但對於因輸血感染艾滋的亡妻和8歲女兒,他多少有了一個交待。

然而,執行賠償如今又難住了王為軍:到目前為止,經過法院多次執行,王僅僅拿到了11萬多元的賠償。

記者近日見到王為軍時,他依然在找法院,在索賠的路上苦苦奔走。

正是他如此艱難地打贏了這場官司,王為軍成了河北省打贏愛滋官司第一人,也成了《河北日報》評選的「感動河北」2004年十大人物。

無獨有偶,在王為軍與康泰醫院苦苦「叫板」的同時,與他有著同樣遭遇的沙河市柴關鄉某村農民高XX也在苦苦找康泰醫院討說法,幾年下來,高XX得到一次性補償7萬元,記者得到的一份有高XX簽字的《協議書》:

協議書
經高XX,李增春兩家關於高妻女患病造成家庭困難自願商定,由李一次性補償救濟柒萬元整(70000元),在友好的基礎上並起法律效益(力),永久了結。
李增春
高XX
2002年8月12日

在該《協議書》上簽字的李增春,便是康泰醫院院長王順英的丈夫。

王為軍還告訴記者,與他住在同一個鎮的村民高成海(化名)的妻子也死于愛滋病,高自己也是愛滋病毒攜帶者。高已經從康泰醫院要來一些錢,至於多少,他不知道。但高成海面對記者卻否認了這一說法。他說,“我得過我的日子,我得生活。”

其實,與王為軍有著同樣遭遇的沙河市冊井鄉張溝村農民張記錄,也曾經多次到康泰醫院討說法,他告訴記者,院長對他說,就你一個小張溝的,你願意往哪告就告吧。

為此,記者專程走訪康泰醫院以求證這些說法。

在沙河市顯德汪鎮的馬路南側100米處,有一個獨立的大院。從它的側門進入,記者看到,院內 有一棟白磁磚貼面的三層樓,樓頂架著「康泰醫院」四個大字,門庭的兩邊各有兩塊銅牌,寫著「沙河市顯德汪社區服務中心」以及某某學校教學醫院、某某定點醫 院等。記者進入這棟大樓發現,上下三層足足有40多間房,什麼婦產科、內科、五官科門類齊全,還有不少的病房,來自附近村莊的一些村民有的在那裏輸液,有的躺在病床上。

院長的辦公室在三樓,記者雖然沒有找到該院院長,但在樓道裏卻發現了該院的宣傳廣告。有一欄裏關於該院院長的介紹是這樣的:“王順英,中共黨員,2000年以來,先後多次受到沙河市表彰,1995年任該院院長,原來是顯德汪礦醫院婦產科主任。”

在樓道西側的宣傳欄裏,記者看到一張很大的照片,上面寫著「中國醫院院長大會嘉賓紀念,北京人民大會堂,2004年6月。」

另一個宣傳欄上寫著“2004年9月,我院集體撰寫的《產後出血的診斷與急救》論文,在北京全國急救醫學發展高層論壇會議上交流”。

與康泰醫院打了整整五年愛滋官司的農民王為軍,對這個醫院瞭解更多,他告訴記者,康泰醫院是一家私營醫院,是王順英他們個人投資,於1995年辦起來的。

他說,之所以好多農民不敢打康泰醫院的官司,他自己也苦苦打了五年多才有結果,是因為康泰醫院的背景太深了。

1999年12月3日《南方週末》關於王為軍的一則報導稱:記者幾乎每到一處採訪都被告知,那家民辦醫院很有背景,院長的妹妹是沙河市副市長,弟媳是邢臺市市長。

邢臺市人民醫院輸了愛滋官司

王為軍打贏愛滋官司的事情,當地幾乎所有的愛滋病患者及家屬都知道了,許多人也學著王為軍開始找律師、上法院了。“我們要討回公道!”

記者從當地媒體的報導上看到,邢臺市規模最大的綜合醫院,也是邢臺惟一的「三級甲等」醫院和國家級「愛嬰醫院」——邢臺市人民醫院也捲進了愛滋官司中,並且成了艾滋官司的輸家。

代理愛滋病家人狀告該院第一案的律師陳英可,給記者提供了大量案卷與當地媒體的報導。一則2004年8月發表于《河北法制報》的題為《威縣一農民告倒醫院,愛滋病亡者家屬獲賠3.6萬元》的報導是這樣寫的:

邢臺市威縣一農婦將邢臺市人民醫院和邢臺市第二醫院告上法庭,稱她的丈夫(也就是本報導所述王樹強)在醫院住院治療期間感染了愛滋病。近日,受理此案的邢臺市橋東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令被告邢臺市人民醫院賠償原告各種經濟損失35976元。

報導還說,威縣農民王某因患肝炎於2003年7月13日到邢臺市人民醫院治療,並於17日進 行了輸血。輸血前王某進行各項檢查,其中HIV呈陰性。在人民醫院經過了3次輸血後,王某於7月22日又轉到邢臺市第二醫院,並於7月25日做了抽血檢查,28日檢測顯示其HIV呈陽性,被確診為愛滋病患者。王某于同年10月17日死於家中。王妻遂將兩家醫院起訴至邢臺市橋東區人民法院。

法院經過審理後認為,被告邢臺市人民醫院無法說明王某在該醫院期間對其輸血過程中沒有感染愛滋病病毒。故判令邢臺市人民醫院賠償原告各種經濟損失35976元。

該案代理律師陳英可告訴記者,此案判決後,邢臺市人民醫院不服判決提起了上訴,醫院特別提出,「應當追加供血單位邢臺市中心血站參與訴訟」。原因是,根據《血液製品管理條例》、《醫療機構臨床用血管理辦法》,血站是血液製品生產、供應的法定單位。

目前二審尚未宣判。

無獨有偶,就在記者調查邢臺愛滋病問題期間,父母均死于愛滋病的邢臺縣某山村村民梁光明(化名),經過反復取證,也把邢臺市人民醫院告上了法庭,因為1996年這家醫院曾經為他母親輸過血,今年10月10日,邢臺市橋東區法院已經正式開庭審理此案,目前尚未宣判。

從梁光明給記者提供的,他母親在邢臺市人民醫院的病歷檔案上,記者看到,1996年5月27 日,患者做完子宮全切手術之後的該院《手術記錄》上是這樣寫的:“手術順利,出血不多。術畢,安返病房,回房血壓16/10kpa,尿管通暢,尿色清。液 體輸入順利。切除之標本送病理檢查。”

當天,該院卻為患者進行了輸血。從當天該院的《輸液記錄》上,記者看到,「輸血400毫升,血型為O型,儲血號413,供血人胡三」。

梁光明告訴記者,他母親住院治療前,精神狀態一直很好,也很少生病,“但出院後,老感覺到身體難受,發低燒,渾身癢,有時候把渾身上下都抓破了”。2003年,在當地一家權威醫院,其母被查出感染愛滋病病毒,已到晚期。

當年7月5日,梁的母親在家中病逝。隨後,梁的父親也被查出感染愛滋病毒,經過國內權威醫院治療,無力回天,2004年7月5日死於家中。

一年時間,父母相繼去世,對梁光明兄弟兩個家庭來說,打擊太沉重了。他的妻子對記者說:“醫院想殺人就直接殺了我娘,為什麼又把我爹也搭進去呢?現在我們家大大小小哪個感冒、發燒了,一家人都嚇得心神不定。這是啥日子啊!”

梁光明父母曾住過的房間裏,桌椅上積滿了灰塵,空氣中飄蕩著陣陣黴味,值得注意的是,牆上的兩本掛曆已經定格在其父母去世的日子。“我們沒有打掃過,覺得父母死得冤枉,所以保存原狀”。

“說實話,我們村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我父母得什麼病去世的,但沒有人跟我們說破,不過跟我們來往的人少了很多,平常關係比較好的人也很少來往”。

梁光明說:“我們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感染上愛滋病,肯定是輸血感染的,而獻血人胡三,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梁光明兄弟一直沒能弄明白,胡三到底是誰?他還有沒有把血賣給別人……
責任編輯:劉家昌

來源:中國經濟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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