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波:賓雁拒絕作家不戰而退

劉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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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2月6日訊】

賓雁先生走了。

中國文壇痛失一位屢遭磨難卻脊樑直挺的良知,一桿土地般樸素卻利刃般尖銳的健筆,中國民間文學界不會忘記他的貢獻!

獨立中文筆會痛失第一任會長,因重病纏身而卸任之後,仍然為扶持接任的理事會而盡心盡力,為獨立中文筆會的發展做出的開拓性貢獻,獨立中文筆會不會忘記。

賓雁先生走了。

我悲憤交加!

對他的辭世,悲痛;對他無法魂歸故里,氣憤!

流亡美國近二十年的賓雁先生,他的心之所繫卻一直是故土。在遠離故土的異國他鄉,在長期與癌症病魔的糾纏中,賓雁先生是多麼渴望回歸故里,甚至不是為了他的文學和榮譽,而僅僅是為了能與兒孫們生活在一起,能在兒女的照顧下安度晚年,有閒暇再與國內的新老朋友聊聊天,他也有充分的人倫理由回家,但他最終也沒能看外孫一眼,更不能與國內的新老朋友再聚首……

從地理上看,阻隔他回歸故里的是大洋,但太平洋再浩瀚,橫跨它也只需十幾個小時。而橫在賓雁先生與故土之間的真正阻隔,則是反人性反人倫的冷血制度。

讓我不能不想起2001年12月去世的王若望先生,他與賓雁先生的經歷極為相似,三次坐牢,兩次被開除黨籍,由黨內異見者變成持不同政見者,最後因不屈從於強權的威逼利誘而客死他鄉。

我曾在悼文中寫道:人老了,且患上不治之症,總有撒手人寰的那一刻,本不足為奇,甚至不足為哀──如果老人是在正常情景中走了——哪怕是名滿世界的偉大人物,也是人之常情。

老人家在垂危之際,最想要的,不是他一生榮辱的蓋棺論定,而是故土和親朋。晚年的天倫之樂,乃人生幸福之常態,臨終前讓兒孫守在身邊,更是血緣親情的應該。身患絕症的晚年賓雁先生,就曾多次要求回國,無非是希望有兒孫常伴身邊。但,就是這人之常情常態,於王若望先生和劉賓雁先生,卻是無法實現的奢望。獨裁制度之冷酷,於此可見一斑。

在中共政權之下,那些在威逼利誘面前、不為所動的良知守望者,在國內時大都付出過慘重的代價,最重者被殺、次之者坐牢,再次者被常年監控,再再次者飯碗被砸,再再再次者被迫流亡……而流亡者中的許多人又大都經歷過牢獄之災。流亡所要付出的大代價之一就是親情。多少人忍受著十幾年無法回來見見親人的痛苦,多少人在親人去世時無法回來奔喪,了卻最後一面的心願,因此抱憾終生!

這些凡人的感情,人人都該享受,而對於臨終前的老人來說,這是最後的也是最珍貴的心願。但是,流亡卻剝奪了這心願,絕非說一句「這是流亡的代價」,就可以自我安慰的。

賓雁先生走了。

他曾在《走出幻想》一文中自述:「九四年是我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五十週年,從勉強算作它的一個外圍組織的成員算起(因為年紀太小),則已有五十五年了。」如果再加上1994-2005年的十一年,已有六十六年。

六十六年間,這名老共產黨員和最著名的黨內異見作家,最好時光全部被這個殘忍的黨所吞噬。

在中國,他是歌功頌德的毛澤東時代最早敢於揭露陰暗面的文壇勇者之一,也是後毛澤東時代最先以筆反腐敗的良知作家,他那種敢於直面邪惡和強權的文字,震撼過整個中國,也啟蒙過一代青年,我也其中之一。

賓雁先生以兩個短篇崛起於1956年的中國文壇,帶來的卻是二十二年的右派生涯,他的筆連同他的人身自由全被剝奪。他曾真誠地相信自己錯了,他自述道:「我就被告知我也有罪,我必須作最大的努力去贖罪」,這個罪叫做「小資產階級個人主義」。

但二十二年的改造過後,重出文壇的劉賓雁並沒有被改造過來,強加的苦難並沒有消磨掉他的銳氣,超常的屈辱也沒有挫鈍他的犀利,反而擦亮了他的良知之筆,不僅年輕時代的銳利和勇敢陡增,而且文筆也更趨老辣沉穩。在許多右派作家忙於訴苦之時,他沒有傾訴自己長達二十二年的受難,而是直搗獨裁體制弊端的深層——權力腐敗。故而,他復出後的第一筆就再次震撼中國。1979年讀到《人妖之間》時那種興奮的感受,至今讓我仍然記憶猶新……更令人難忘的是,偉大的八九運動的主要訴求之一也是反腐敗。

然而,時至今日,獨裁化的制度性腐敗非但沒有得到遏制,反而愈演愈烈、越反越多;

賓雁先生走了。

賓雁先生被壓抑已久的才華和他的筆只在故土揮灑了八年,新一輪思想整肅運動洶湧而來,矛頭直指推動改革開放的黨內精英和思想先鋒,他被鄧小平欽定為「自由化代表人物」之一,與方勵之先生、王若望先生一起,在1987年1月被開除出黨,標誌著他從青年時代就開始追隨的那個黨的絕情絕義。

賓雁先生被迫開除黨籍之後,作家徐星帶我去了賓雁的家,主要是為了表達對他的支持。那次見面,主賓說了些甚麼,大部份我已經不記得了,但他對待批評和挨整的豁達態度則保留至今。

首先,儘管初次見面,我還是直率地談了對《第二種忠誠》的不同看法,記得賓雁先生除了作些解釋之外,並沒有任何不悅的感覺,反而還讓我多講些文化界對《第二種忠誠》的不同評價,並不時在筆記本上記下點甚麼。面對年輕人對自己作品的批評,當時恰值道義聲譽最高點的賓雁卻肯於傾聽,自然會給當時被稱為「文壇黑馬」的我留下深刻印象。在某種意義上,賓雁對待直率批評的豁達,對我產生過潛移默化的影響。

賓雁先生曾一度堅守「第二種忠誠」──做體制內的「忠誠的反對派」,但他被第二次開除出黨,等於根絕了這樣的機會;加上六四大屠殺的震撼,他必定更進一步認清了中共的實質,也不再過於依賴黨內開明派,而是把自己的根紮在民間。

其次,上門拜訪,本想表達問候和支持,但他的豁達和樂觀卻令我不好意思再多談開除黨籍之事。是呀,對賓雁先生而言,二十二年的大右派,一直生活在充滿敵視的巨大壓力之下,沒完沒了的改造和檢討,無所不在的監視和白眼,他都抗過來了,現在的這點整肅,不過是小菜一碟。何況,改革開放使官方整肅的殘酷性大大降低,八十年代的民心也已經大變,經過文革的反面啟蒙和思想解放運動的正面啟蒙,愚忠和迷信的時代一去不返。如果說,西單民主牆時期的著名人物,還只是牆裡開花牆外紅,無法得到國內的民間認同,但清污和反自由化的整肅等於成就劉賓雁、方勵之、王若望的道義形象,使三人變成民意的評價中的「英雄」。

賓雁先生走了。

賓雁先生去美國不到一年,胡耀邦的冤死引發了偉大的八九運動,遠在美國的賓雁先生一直支持學生;震驚世界的六四大屠殺,他憤怒地譴責屠夫鄧小平。

從此,賓雁先生踏上一條沒有歸途的流亡之路。

1993年,我去美國曾經造訪賓雁家,談話主要是他問我答,他想更多地瞭解國內的情況,我把自己瞭解的儘可能講給他聽。談話最後以朱洪先生擺出的一桌東北菜結束。賓雁生於長春、長於哈爾濱,我生於長春、長於長春,直到大學畢業才離開長春,在異國他鄉同吃家鄉菜,當然親切完滿。

我和賓雁,直接交往有限,書信往來也很少。1994年,賓雁先生曾在《走出幻想》之四(《北京之春》1994年4月號(總第11期)一文中,對我的八九運動回憶錄《末日倖存者的獨白》提出比較尖刻的批評,其中的有些看法,我至今不敢苟同。另外,對賓雁先生堅守著具有濃重馬克思主義或社會主義色彩的民主立場,特別是對其中我認為帶有中國色彩的馬克思主義,我也持有很大的保留。

我一直在等待機會,好與賓雁先生當面交流,可惜,這樣的機會也被中共剝奪,他無法回國,我無法出國;現在,他魂歸藍天,我身在地上。

但我對賓雁為人為文的一以貫之,對他為探究真相和追求獨立寫作而屢遭迫害卻始終無怨無悔,對他絕無見風使舵的機會主義,也無見人下菜碟的八面玲瓏,更無在強權面前的犬儒式精明,……讓我至今保持著對他的敬重。

賓雁先生走了。

賓雁先生留下:

一種美麗而絢爛的烏托邦,給他帶來的是不斷幻滅和獨立思考,使他悟出:「最可怕的幻想是自我迷醉」。

一個暴虐而虛假的極權,給他帶來的是苦難和決裂,他從此拒絕「作家不戰而退,拱手交出自己的自由」,開始執著於真實而勇敢的文學。

一次震驚世界的大屠殺,阻隔了他與故土,卻阻隔不了你的精神遺產與苦難故土的心心相印。

2005年12月5日凌晨於北京家中

——民主中國(12/5/2005)(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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