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爛尾樓裡的人們(二)

曾穎:二當家的理想

曾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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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月24日訊】第二個故事:二當家的理想

「春天花園」實際做主的是二當家,暫住戶們的房租和水費都是由他收管。凡有新住戶來,也都是向他報到。哪位住戶有違反「約法三章」的,也都是由他出面去警告或處理。他手裡掌握著「春天花園」最重要的兩件寶物,一件是工地鐵門的鑰匙,一件是建築公司打給他和大當家的工資欠條,雖然沒蓋公章,但用的是公司信簽寫的,上面血紅地印著公司大名。這兩樣東西,就是證明他具有合法管理「春天花園」這幢爛尾樓權力的信物。他也就是憑此趕走了那幾個企圖從他手中奪取領導權的收荒匠。

鑰匙用繩繫著冰涼地貼肉掛在胸前,並吸收他的體溫,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而欠條,則是到相館用過塑機塑上一層外殼,也藏在身體最貼肉的地方。這兩樣東西,直接決定他每月有近千元的收入,並受到「春天花園」裡一百多名住戶的尊敬。這在部隊,應該算是個連長,在鄉下,多少也和村支書平級了。二當家常常為自己不到30歲就取得了和村支書差不多的地位而感到有些自豪和得意,他知道,這一切全是那鑰匙和欠條給的,因此對這兩樣東西倍加珍惜。

二當家像鄉下所有的有錢人一樣,愛吃勝過於愛穿。他樸素地認為,多吃好東西,對自己身體有好處,而且不張揚不顯擺,也用不著擔心有人盤算惦記。而穿得好卻恰恰相反,舒服的是別人的眼睛,而且容易招人嫉妒。

二當家愛吃也會吃,他是「春天花園」裡下館子次數最多的人,也是這裡惟一一個做菜時佐料齊全的人。他有一個木工箱,是早年搞裝修時置下的,現在用來裝調料,裡面裝著醬油、醋、豆瓣、花椒、味精、白糖和豬油菜油,還有一瓶從家鄉帶來的滷水,隔三岔五,他便會買一塊半肥的五花肉回來,煮得滿院人直吞口水。但二當家通常對大家的饞相不理不睬,以至於大夥背地裡都會說:要想吃一塊鍋裡煮著的肉,恐怕比割他屁股上一塊肉容易不到哪去。

在大夥記憶中,二當家還真沒有請誰吃過東西,二當家對食物的吝嗇和摳門,也鬧出過不少笑話。比如有一次,二當家對新來的一個女住戶發生了興趣,請她來屋裡坐坐。那女的模樣還不錯,臉上沒有疤,人也不胖,這在「春天花園」就已算有模有樣了。他們聊了一陣,女人得知他一個人住沒有媳婦,就動了心思,說讓我跟你住吧,你管我吃就行了。二當家覺得行,於是就點頭,但兩人吃第一頓飯時,他就反悔了,看著女人筷子雨點般快速而精確地夾起碗中的肉時,他就像被人割了肉一樣心痛。更可恨的是,女人吃完一大碗飯,還意猶未盡地拿起碗走向灶邊,他尖叫著說:「你還是走吧!」飯從鼻子裡衝出來,噴了幾尺遠。

這半頓飯,算是大夥記憶中二當家惟一一次慷慨,但善始卻沒有善終。

二當家對食物的呵護已近乎於有些變態。以他現在的生活狀況,請別人吃頓飯或給門口吞口水的孩子們分一小塊肉並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而最奇怪的是,他的吝嗇與貪心,主要表現在對食物上,其餘時候,別人如果找他借錢或請他幫忙做事,他都會很樂意地應承,也從不斤斤計較。有人說,這有點像花痴,大多數時候都清醒,一碰上姑娘就迷糊,而二當家對食物就是這樣。

二當家之所以這樣,與他打小的成長環境有關。他家兄弟多,一家大小的嘴拼在一起,可以湊成簸箕那麼大個窟窿,而能往這窟窿裡填東西的,只有父親一個人。如果父親倒了,全家基本上也就莫望了,因此,全家能吃的東西,儘量緊著父親先吃。父親最初還不習慣,總想勻些出來給老婆娃娃,二當家他媽就尖著聲音喊:你不吃不養好身子,是想讓我們全家都挨餓嗎?

父親想想也覺得有理,於是逐漸安心吃起妻子為他偷偷藏起的食物,久去久來,自己也學會藏東西了,糖餅、橘子,隔頓的燒肉湯等,他都藏過。

二當家特別稀罕的是燒肉湯。那時,生活條件逐漸好了些,飯可以吃飽,但肉葷卻依舊很稀缺,正長身體的年月,肚裡缺油星的二當家恨不能生咬地裡亂竄的豬。家裡偶爾也買肉,2斤肥膘,5斤蘿蔔或萵筍,加豆瓣一爆,然後燒成一臉盆紅鮮鮮香噴噴的紅燒肉。通常在這個時候,一家人都會鬆開褲腰帶一陣狂吃。他們樸素地相信,往日虧欠了的油水,會在一頓狂脹之後補回來。但往往事與願違,油水不僅沒補回來,反倒以腹瀉的形式離他們而去,二當家這毛病一直沒變,肚裡油水一多,准拉肚子,根兒就是小時候落下的。

即便是鬆開褲腰帶吃,也總還是有剩下的,有時是肉湯,有時是半碗油水充足的蘿蔔或萵筍,這便是父親此後一到兩天的專用品,通常由母親或父親把它鎖起來,到吃飯時端出來,父親把它澆在冒著熱氣的飯上,香得讓人想發瘋。特別是冬天,菜湯上面一層金黃色的豬油,遇熱氣之後融化成亮閃閃的液體,慢慢泅進黃黃的糙米飯中,那簡直是世界上最美的一幅圖畫。

二當家童年很長一個時期的理想,就是能慢條斯理地吃下那一碗澆著紅燒肉湯的米飯。

隨著年齡的增長見識的擴大,這個理想讓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特別是在一次跟著村上的拖拉機手去鄰村耕地,被好酒好肉供著,連續拉了十幾天肚子之後,他的理想發生了變化。他覺得當個拖拉機手,開著拖拉機突突地,多威風,而且,可以經常吃到大魚大肉,跟這相比,自己相思了多年的剩菜湯簡直沒出息到家了。

幾乎整個青春期,二當家的理想是當個拖拉機手,把油水吃夠。

拖拉機手原本只是讓他幫幾回忙,不想被他惦記上了成了競爭對手,看他每天繞著拖拉機早請示晚匯報,東摸摸西搞搞,就有些擔心。於是給他大倒開拖拉機的艱難和苦處,日曬雨淋不說,吃油大也只是春種秋收有限的那麼幾天,因此建議他去選個更遠大的目標——當隊長,你看隊長那身坯,全村惟一一個胖子,那肚裡的油水還少得了?

隊長也即是後來的村長豈是想當就能當的?二當家雖然覺得有點玄,但還是暗暗下定決心開始謀劃。他的第一步是去跟隊長套近乎,給隊長送了幾回肥肉,都進了隊長家狗的肚子。後來,又想幫隊長打米推車放羊,但搶不過隊上另外幾個後生。再後來,他強逼自己給隊長的豁嘴女兒寫了封肉麻的信,結果被豁嘴媽媽堵在村口罵了幾天幾夜,說他也不撒泡尿照照。

這件事的後果,直接導致了二當家對女人尤其是老女人的憎恨。他想,隊長和他的老婆之所以如此傲慢,還不是因為肚裡油水足嗎?油水足,底氣就旺;底氣旺就膽力足;膽力足,則什麼人也不放在眼裡!

那天夜裡,他躲進被窩流了一夜淚,並從此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為比隊長更胖的人!

此後,這個理想就沒有再發生多大的變化。其間也穿插過一些小小的階段性想法如找個稍好點的工作或娶個知冷知暖的女人或從大當家手中誆過「春天花園」的鐵門鑰匙和工資欠條,但總的方向卻沒有變。

這個理想真正進入實施還是近二三年的事,此前多年東奔西走打工掙的錢,僅夠維持生活,這有點像每天只能掙來油錢的拖拉機,一天的奔忙換一天的用度,只能勉強維持生計,這勉強維持生計的油,有時還被老闆拖欠甚至賴掉,他想憑此攢下比隊長更胖的肚子,恐怕比登天還難。

「春天花園」給他提供了這樣的機會,這塊地盤,給了他足以養活自己的收入,並開始讓他有了些非份之想了。

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裡,他幾乎每個月都把錢全用於吃喝上。以往覺得奢侈的回鍋肉紅燒肉成為家常便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鹵鴨燒鵝炖蹄肫,隔三岔五也可以米西一回。以往覺得不划算不過癮的啤酒,每天可以甩上二到三瓶,具體的量以當天的收入和心情而定。最不可思議的是,他還學城裡人那樣,專門訂了一份牛奶,每天上午,穿著白色工作服的送奶工就會騎著三輪把一瓶白生生的奶送到門口掛著的塑料箱裡。因為太不符合常識,送奶工至少問過他三次相同的話:「你老婆奶水不夠?」他聽了很不爽,翻翻白眼:這和老婆有啥關係?是我自己喝!

每當這時,送奶工就會連聲道歉,說我還以為你是給兒子訂的呢!自己喝,真捨得!

送奶工也是鄉下人,隔一段時間忘記了或換了人,又會問相同的話。在他們看來,訂牛奶給自己喝的民工實在太少見了,二當家的確讓他們長了見識。

長見識的還有二當家的胃。經過幾年與各種原本並不太熟悉的食物打交道之後,它再不對油葷大驚小怪,動不動就拉肚子了。對於二當家送來的各種食物它都照單全收而且加以消化和利用。不久,就讓他向他的理想邁近了一大步——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二當家像被充了氣一樣,整整胖了一圈,體重由105斤長到了 145斤。二當家對此很滿意,逢人就問: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些?

眾人討他高興,都說是二當家果然很高興,於是再接再勵,繼續加油吃,而且,隨著體重的增加,飯量也在增加,只覺得以往的衣服開始緊了,吃飯時嘴邊落下的油湯也不再直接砸在腳背而是砸在肚子上。

經過又一段時間的加油和鞏固,他決定回老家一趟,和隊長比比肚子,看看自己離理想還有多遠的距離。

經過幾天折騰,終於回到老家,匆匆看過父母之後,就要往隊長家去看看。他爹說隊長早不住這裡了,他把咱村後山的礦賣了,進城當董事長去了。

那……那他還好嗎?

好著呢!大夥年年點高香咒他都沒把他咒死!

我是說,他,還胖嗎?

老爹撓撓頭想了半天,說:好像前幾年他就沒那麼胖了,他專門請了配營養的廚子,還有個天天領著他跑的什麼練,滿山狗攆了似的竄,說是減啥肥?

那有我胖嗎?

這我倒沒注意,可能沒有吧!但看起來好像比你精神。

那我現在算是村裡最胖的了?

不,不算,黃文財、劉老大、小莽子、張三娃好像都比你胖!

父親說的這些人都是二當家童年的玩伴。在回城的路上,他覺得口中有股怪怪的味道,心中暗暗罵:難道這些小子的理想也和我一樣?看得出,他並沒有因為理想實現而快樂,而像所有理想得以實現的人那樣,陷入無盡的茫然和惶惑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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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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