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過去了，我不知道D博士是不是對我至今還記憶猶新，因為那年我和我的女朋友有幸被他邀請到家裏去過了一個我們到德國的第一個聖誕節。我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愉快的聖誕節——但是對D博士和他的家人來講，那可能是個非常糟糕的聖誕節，因為他們面對的是兩個剛剛從中國大陸出來的、幾乎不懂任何西方社會禮節的年輕人，文化上的衝突一定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把這段故事寫下來，也和中國同胞們共勉，以免別人也同樣造成尷尬的場面：
那是1996年年底，我剛到德國3個月，D博士給我打電話，請我和我的女朋友到他家過聖誕節。D博士是我父親的朋友，他95年到北京去的時候，是我陪著他在北京逛了一天。這對我們來講當然是大好事。我們在這裡舉目無親，正愁不知該如何打發這寂寞的聖誕呢。D博士問我想在他那裏待多長時間，我高興地隨口說：「噢，我這幾天都沒事，我可以在你那裏住兩三天呢！」對方沉默了一下，然後好像並不很高興地說了一句：「好吧……」
禁忌1：聖誕節對於德國人來講是最重要的家庭團聚和年終休息的日子，作為客人一般只是下午拜訪，頂多一起吃個晚飯，過一夜而已。不然你就是個不速之客了……
可惜我當時不懂，於是趕緊和女朋友商量該如何利用這個假期去參觀一些好玩的地方。後來我們又想起來還得準備點禮物，於是到商店裡去看來看去，也不知道要買些什麼。最後看到了一個藍色的小燭台，於是欣然買下，用彩紙包好，這就算準備好了。而我們也沒有想到主人們也會送給我們禮物，因為我們覺得他請我們去，這就已經夠好的了。
禁忌2：聖誕禮物是西方人最重要的禮物，尤其到人家裏去做客吃飯過夜，一定要準備點像樣的禮物，如有特色更好，如中國傳統的工藝品等，讓主人感到你很看重和感謝他的邀請。
24日下午，D博士準時開車來接我們了，一個多小時以後到了他們家。那是他自己的房子，自己參與設計並且一點點蓋起來的。德國人很大的樂趣就是住在自己設計和建造的房子裡。
剛一進門，女主人來迎接我們。問好之後，我發現她還要去廚房裡忙碌。這時候我以中國人的習慣，為了表達我的友好和熱情，主動提出來：「我能幫您的忙嗎？」誰知道女主人臉色大變，非常不高興地說了一個字：「Schlecht!（不好！）」我當時一愣，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字的份量。覺得要在中國的話那將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哩：客人幫忙一起準備晚餐，同時主客雙方又可以聊天，何樂而不為呢？
禁忌3：德國人的廚房是女主人絕對的私人領地。別人不得私闖和進行任何形式的干涉。如果客人提出要進廚房幫忙，那就是對女主人最大的不敬和冒犯！切忌！
D博士這時趕緊打圓場，把我們邀請到客廳去。到了客廳，我們東轉西看，見到什麼好玩的東西都要看一看、摸一摸、問一問，就是中國人的「隨喜隨喜」吧。後來才知道這也不是德國人的做客之道：禁忌4：客人到主人家，一定要規規矩矩的坐在主人給安排好的座位或沙發上，不可以隨意走動。除非主人邀請你看什麼東西。德國人講究絕對的隱私權，你不可以任由著自己的好奇而不自覺地侵犯了主人的領地。
隨喜和閒聊了兩三個小時後，終於到了晚飯的時間了。D博士的三個孩子們也都回來了。這時候我們一起坐到精心佈置好的聖誕大餐桌旁邊，餐宴的豐盛自然不需要我再描繪了。大家到齊之後，先是有個小祈禱。然後主人就對著我們說：「Guten Appetit!（好胃口！）」我很高興地回了一句：「Danke!」
禁忌5：客人必須要客氣地回應：「好胃口！」
吃吃喝喝間，我已記不清我還犯了多少禮節性的錯誤。總之，傳統德國人的家庭晚宴不會像中國人那樣熱鬧，吃飯的禮儀也講究得多。而且他們非常在意整個環境的情調，不可以被粗魯的舉動破壞掉。吃完飯，大家一起坐到客廳裡，那裏有一顆小的聖誕樹。樹下是大大小小的用彩紙包好的禮物。我們帶的那個小東西也擠在中間。大家各自說了一些祝福的話之後，就是互贈禮物了。我們驚喜地發現，原來主人也為我們兩人準備了小禮物，雖然只是襪子之類的小東西，但是也讓我們非常感動。當他們拿起我們送的小燭台的時候，我們真的感到不好意思呢。好在主人還是很客氣地表示感謝，避免了我們的尷尬。
再接下來是大家一起去教堂，這對我們來講也是個新鮮事。看著人們都穿著非常正式的服裝，規規矩矩地進到教堂裡去做禮拜。大家都是友好的問候和祝願，沒有任何的喧嘩。我們倆也坐在人群中間，看著祭壇上的神父們一會兒佈道，一會兒唱歌，人們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坐下，還時不時地說句：「阿門」。最後結束的時候每個人竟然都和坐在他身邊的人握手和擁抱，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人。
後來我讀聖經的時候才知道耶穌教導他的門徒：「你要愛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你要愛你的敵人，甚至要為他們祈禱。」這些教誨實際上2000年來一直在維持著西方人的社會道德。
我在德國的第一個聖誕節就這樣在安祥的氣氛中度過了。那時的我剛剛脫離了國內那種喧鬧的氛圍，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聖誕這平安的夜晚，神聖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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