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朝挥之不去的“背影”

张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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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早报》几篇讨论清朝兴亡的文章,颇受启发,这里准备从另一个角度谈谈对这笔历史遗产的总结。

中国众多的封建王朝中,清朝的确是个特殊的朝代。它曾经缔造了中华民族空前规模的统一和强盛,康雍乾三世基本奠定了近代中国的版图,让后世的不肖子孙有了割地赔款的本钱。同时它也承载了中华民族前所未有的屈辱,而由屈辱带来的五千年所未遇的民族危机又给20世纪中国的发展以新的转机,催生出一个现代化的中国。从历史的角度看,这个朝代的确充满了辩证法。

中国著名学者余秋雨先生曾写过一篇题为《一个王朝的背影》的散文,文笔饱含激情,给自民国以来一直被妖魔化、罪孽化的满清大大地翻了一次案。这里我借用一下文章的标题,虽然这个王朝在20世纪初就已不复存在了,但整个20世纪,甚至直到21世纪的今天,它的“背影”依然挥之不去。对纪念日比较敏感的人应该不会忘记,今年正好是辛亥革命90周年——清朝没有走远,它还在我们身边。

提起晚清,人们马上会想起火烧圆明园、戊戌变法、慈禧太后、八国联军、庚子赔款等等,等等,这些历史名词是绝对不会和光荣、繁荣、进步之类的东西联系起来的。但这不是历史的全部,历史也曾青睐过中国,19世纪后半期,通过洋务运动,清王朝也曾强大过,尽管这种强大最终证明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觉,但也给不明底蕴的世人一个假象,觉得中国似乎也在前进,照此发展下去,中国也是富强可期的。1864年,曾国藩剿灭太平天国;1878年左宗棠平定新疆叛乱,收复新疆;1885年,冯子材取得镇南关大捷,此役的胜利直接导致当时法国茹费理内阁倒台;甚至直到中日甲午战争前夕,中国无论是军舰的数量、吨位、技术水平,还是国家的钢铁产量,都不逊于日本。在世界列强眼里,中国无疑是主导东亚地缘政治格局不可忽视的一极,但这一极最后沦落到什么地步,熟悉近代史的中国人应该耳熟能详。人们不禁要问:这是为什么?

收近关照历史的目光,我们发现:现代以来,“强大”的幻觉出现过多次。虽然阻碍中国强大的,腐败无能的,颟顸顽固的满清王朝早已被扫入所谓“历史的垃圾堆”,但幻觉依然是幻觉。二战后,作为联合国的发起国,中国曾被称为四强之一,1949年毛泽东也在天安门城楼上振臂高呼“中国人站起来了”,但到了1978年的改革开放前夕,中国人才突然发现,同样是从一片战后废墟上站起来的,也曾一穷二白过的日本,又一次走到了中国的前面。从戊戌变法到辛亥革命到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到迎接新世纪;从康有为、梁启超到孙中山到毛泽东到邓小平到江泽民;从甲午战后的“亡国”到五四时期的“救国”,到80年代的“强国”,到1999年往美国驻华使馆扔墨水瓶的大学生嘴里的“中国人民不可侮”,中国人“复兴中华”的口号喊了整整100年。人们不禁要问:这又是为什么?

中国的强大,不能光看国民生产总值,要问普通中国人的感受。人们总说满清丧权辱国,但作为二战的战胜国,丢掉蒙古的却是中华民国政府,共产党骂国民党不能维护国家主权,但承认蒙古独立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在在台湾、钓鱼岛、南沙群岛等问题不敢跟列强叫板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或许纵向地比,目前中国是自鸦片战争以来最强大的,并随着中国的发展,还会更强大。但我们在发展别人也没闲着,甚至别人发展得还更快。横向比,也许会沮丧,但事实不能否认——中国还不强大。与100年前满清的孱弱相比,今日之中国并未取得多少实质性的进步。

如果开始于同治年间的洋务运动在带来坚船利炮的同时,也给中国带来西方式的民主思想,三十多年后甲午战争的结局可能就要改写;如果抗日战争的胜利在带来中华民族的独立和解放的同时,也带来国共合作的议会制度和多党制,此后长达三年的中华民族历史上空前惨烈的内战或许就能避免;如果1949年在送给中国人一个空前统一的祖国和一个黄金般的和平建设时期的同时,也带给中国人“反抗独裁,维护民主”的启蒙,这50年中国人又能创造出多少物质和精神上的财富!类似的“如果”我们还可以继续写下去。历史的机遇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但自1840年以来的整个中国历史却在不断寻找机遇,又不断与机遇失之交臂中蹉跎,何等的令人可悲!随着新世纪的到来,中国人又做起了新一轮的“强国梦”,谁又能保证这一次的“强国”不会是新的“如果”呢?

中国的国力不体现在镇远号、原子弹和“东风31型”洲际导弹上,中国历史上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与政治和思想上的进步同步的。政治上一潭死水,政治改革遥遥无期的时期,无论那时的中国看起来是多么的强大,多么的有希望,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也只能显得衰朽而暮气沉沉,无法应付国际间激烈的竞争。历史已经多次证明了这一点,实在没有必要再做一次新的实验。

最后,我可以举个小例子来说明现在的中国与过去的中国有多么的相似。最近中共政治局常委之一,主管宣传政法工作的尉建行接见了一个名为《一代廉吏于成龙》的电视剧摄制组。那部电视剧播出后其实没有多少影响,却被中共高层重视,应该是出于反腐的需要。这事想想都有些滑稽: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共产党却需要前清的一个封建官员作为对自己干部进行反腐教育的典型。我们知道,伴随着所谓太平盛世的,常常是与盛世的规模成比例的贪官,从石崇到高俅,到严嵩,到和王申,再到陈希同、王宝森、成克杰,概莫能免。(传自湖北)

(转自<<联合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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