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378)

下集-第三章:一段教书的日子

第三章:一段教书的日子

按照中国民俗,腊月二十九是祭祖的日子,明天就是这个日子。不过,文革时期,民俗被诬为封建残余而一扫光了。今天,母亲同宿舍的人都已回家过年,整个楼里冷清清的,只剩下几个病人和我们娘俩,尽管比在狱中好,但仍感到孤伶伶的,心中正怀念死去的亲人,中午胡妈来了。

小妹仍像上次那样,提着竹篮跟在她的后面。见面以后,妈妈像待孩子那样,忙拉着小妹给押岁钱,一边问:弟弟怎么没有来?

胡妈回答说,“他们的爹还没到家,范山去火车站接人去了,抽这个时间,把给你们留的过年货送过来。”

说着,从小妹手里接过篮子,取出准备好了的腊肉和汤圆面,并说,“明晚团年饭,干脆你们娘俩到我家,同老头子一块吃。”

母亲答应,倘如钟老也回来了,我们初三来乡下,母女俩便告辞回家。

第一节:走人户(1)

第二天除夕,钟治渊没有回来,因为我和母亲在四川没有其它亲人,所以就把范家当作自己的家。按民俗我和妈妈初三去了范家。

这患难结下的干亲家,住在莲花大队中部一个土山岗上,距医院两里地。在山冈的垭口,泥墙围成的瓦房群里半隐在竹林之中。

门外是一口大约两亩多地的池塘。我想,范山姊妹两为母亲送来的小鱼,多半就出在这池塘里了。

当我和母亲在山垭口露头时,范大叔正在房边的自留地里办菜,看到我们走来,连忙向院子里喊道:“山,干妈来了!”胡妈闻声从围墙的门里走了出来,她栓着围腰,正在喂猪。我看见她走到门边的刹那,小妹紧跟在她身后,但她并没有跟着母亲走出门来,而是闪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我们走上垭口,范大叔迎着我们走来,当我们走近他,伸出手去的时候,他局促地搓了搓满手的污泥,口里歉声的说道:“脏!脏!”。这是一个身体结实的老人,虽年过花甲,但那矫健的步履顶有精神。

听母亲说他因为“解放”前当过一贯道点传师,所以“解放”后不久就被抓起来判了五年刑。刑满后一直留在劳改队,监狱把他的耳朵弄聋了,平时不大与人交谈。至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依然是一个“刑满释放犯”。

可是从他那朴实憨厚的老农型脸上,实在无法同中共宣传中,对“一贯害人道”所宣传的阴险狡诈嘴脸联系起来。

我和母亲在胡妈和范大叔的陪同下,跨进门坎,一股农村特有的猪潲酸臭扑鼻而来,门里的左面猪圈里睡着两个刚刚从集市买回来的仔猪。

胡妈走进里屋,忙着洗手,并从碗柜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汤圆面,和芝麻花生拌的“心子”,放在临窗的木桌上搓着汤圆。这屋子既是他们的灶房也是他们的饭堂,柴火就占了整个房间的1/4,灶边堆着从后山坡竹林捡回来的竹叶,乡下人的节俭,恐怕世界其它国家都少有。

小妹忙着将堆在里院的柴火捡了几根进来,用柴刀劈开,然后划上火柴将已经放进炉膛里的乱叶败草点燃,并且向灶上的铁锅里掺水。做完这些便坐在柴灶口外的小凳上,给炉膛里不断的添加那些树叶。

我突然从那炉膛里射出来的红红火光中,看到她那张充满青春少女的脸,那是一张很美的脸!

不一会铁锅里的水烧开了,胡妈将搓好的汤圆下锅时,妈妈连忙招手说:“刚吃了早饭不久,就不要煮那么多了。”胡妈笑道:“过去你到我这里来,我也没东西招待你。今天,我们柜子里有的是粮食,哥哥今天又是第一次到我们乡下作客,你们都不要见外,今天这汤圆一定要吃够。”

说着取过一个大碗将已经浮起来的汤圆舀了一大碗,吩咐小妹递给我。

我连忙起身道谢,一边说:“我哪吃得了这么啊!”范大叔却笑道:“乡下人没什么招待你们的,汤圆吃够,你不要见外。”说着自己拿起一个大碗满盛了一碗,坐在我对面与我对吃起来。

这可是二十三年来头一次,范大叔的直率和真诚,胡妈的热情,小妹略带羞涩的拘谨,都浓浓洋溢着农家的天伦之乐,让我和母亲溶化在中间,分享他们的快乐。

我们边吃边聊,话题当然是“昔不如今”,这可不是共产党报纸上像宣传“旧中国”那样,向老百姓“灌输”的,实在因为昨天的饥饿在农民心中留下的伤痕太深,所以自然而然的谈昔今对比。(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