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知,在这个信仰缺失的年代,某些信仰是万不能去怀疑的。信仰的基座一旦倒塌,将万劫不复。但作为成熟的新青年一代,我又不得不直面真实——很遗憾,这次我怀疑的竟然是母爱。
我是家里的独子,来自社会的最底层。从小家庭对我的期望,便是读书做官,从而摆脱像他们一样穷苦的命运。像所有的平民一样,我的长辈对官位有着本能的敬畏与迷恋。当官好啊,生老病死,老有所依——最重要的一点:有人送礼。所以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选择仕途,否则八成是一贪官。
我读大学那会儿,已赶上了大学扩招。满城的大学生遍地奔走,贱不如狗。我也因此得以摆脱家人对我的魔咒。为了追求心中的理想,我甚至跑到了千里之外,彻底逃脱了家庭对我的束缚。
然而现实终究是残酷的,为了尽早实现自己的梦想,我很少回家看母亲。作为补偿,我倒是勤打电话,让她觉得,儿子其实并未走远。我尤其担心她那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我害怕她一旦积劳成疾,以我目前的情况,既无时间也无心思——更无能力尽孝。
最起先,她总会在电话中对我说“很好很好”。但是次数多了,她终于失去报喜不报忧的耐心,开始对我实话实说。她告诉我,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前,总是小病不断。而更令我感到悲哀的,是她虽然刚年过半百,心境却比年龄更苍老。
我总是劝她,有病要及时就诊,不要耽搁;而她也总说“知道知道”。我当然知道她所谓的“知道”。有时被我逼得实在不行,她终于坦露心声:我能不给你攒点?我想她未必不知道这个时代漂泊在外的年轻人的悲苦,即使我嘴上不说。我的母亲又不傻。
我每次都劝她不要攒钱。我甚至想劝她把钱及时的花掉,至少这样比较对得起她自己的血汗,在这个通货膨胀的年代。我想给她讲市场购买力的问题,我想告诉她,今天攒下可以买锅的钱,明天说不定只能买一把勺。但每次都欲言又止。她们那一代人,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固执。
每次通话到最后,我总会嘱咐她好好保重,而她也会反过来劝我好吃好喝。刚开始还只是话尾的叮咛,但当这种嘘寒问暖式的关怀逐渐成为通话唯一的主题时,我终于意识到母亲的神经质。我想她未必不知道我是知道吃穿的,可是现实的无力与残酷令她失去了爱的能力,她只能在潜意识中杜撰出一个不会关照自己的傻儿子,借此来安放她那无能为力的母爱。我的内心一阵悲凉。
母亲节到了,突然想为母亲写点什么。我很吃惊地写下了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文字。但愿这不是对母爱的亵渎,但愿这篇短文能引起有志之士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