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新编孔乙己(中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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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2014年08月13日讯】鲁镇的大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零钱和酒具,可以随时量酒卖酒。工地上做工的人,下了自习的学生,傍午傍晚散了工放了学,每每花四元大钱,买一瓶散装搀兑工业酒精的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瓶要涨到十元,——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元,便可以买一碟海带丝,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元,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政府干部,才踱进店面隔壁的包间里,两个女公关陪在身旁,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大酒店里当伙计,经理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穿西装的这些大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酒水从酒缸里舀出,看过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羼(chàn)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经理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是托关系进来的,碍于情面,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经理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五毛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五毛是站着喝酒而穿西装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脸颊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干枯的头发。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马列毛邓,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伍,别人便从郭沫若文集里面的“毛主席呀毛主席 你真是我亲爷爷”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五毛。五毛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五毛,你又发帖被人群喷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一瓶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一列五毛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大饥荒饿死了几千万人,如今旧事重提,领导让你辟谣,你发的贴不但没安抚人心,反而激起了民愤,现在事态升级看你怎么收场!”五毛睁大眼睛说,“你……你…..你们……美分、汉奸、日杂……”忽的,五毛干枯的小身板儿猛然有力起来,死鱼一样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气让整个酒店的气温至少下降了三度,五毛似乎很满意他营造的气氛,慢悠悠的说:哼,你们以为你们比毛主席聪明么?还是你们以为你们知道的毛主席不知道?五毛谆谆善诱:我告诉你们大饥荒这种事这里面都是有玄机的,这里面都有各国的利益在里面,不用我说,慢慢看,慢慢品,毛主席他老人家什么不知道,我告诉你们这都在人家的掌控之中呢。“品个屁?既然他明明知道灾情,竟然还是饿死了几千万人,要是他不知情是不是全中国的人都死绝了。再说了,说毛泽东不知情,还能有个借口,既然他明明知道还是害死这么多人,这难道不是谋杀么?”五毛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颓然的捋了一下干枯的头发,争辩道,“饿死人不能算犯罪……饿死人!……共产党人的事,能算犯罪么?(临时工笑了)”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马列毛邓三”,什么“某些西方反华势力”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五毛原来也入过团,但终于没有入党,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写得一手好文章,便替人家写写文章,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预付的款,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写文章的人也没有了。五毛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出卖良心的网络舆论引导员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五毛的名字。

五毛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五毛,你当真是政府工作人员么?”五毛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事业编也捞不到呢?”五毛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社会主义好相信领导相信党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经理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经理见了五毛,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五毛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入过团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入过团,……我便考你一考。团员证的封面,什么颜色的?”我想,中共狗腿子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五毛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封面的颜色应该记着。将来全世界共产主义的时候,你管理党组织的时候用的上的。”管理党组织?我暗想我现在还是个小伙计呢,而且几万年以后也不可能全世界共产主义;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墨绿色的么?”五毛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在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英明决断下 新版团员证又出了四种颜色,你知道么?”我想,他一个下层平民整天飘到天空上,意淫中共高层的决策和所谓的勾心斗角来获得虚幻畸形的快感,他自己就不觉得恶心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五毛刚想说出颜色,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多乎哉?不多也。”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五毛。他便给他们一人一枚五毛大钱。孩子拿完钱,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五毛的口袋。五毛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口袋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钱,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五毛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经理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五毛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经理说,“哦!”“他总仍旧是当网络舆论引导员。本来政府发给材料 他只要照本宣科的发帖就好 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看了本厚黑学 非要在材料里品出什么味道来,它结合厚黑学的知识迎合材料里所暗示的想法,发表了长篇大论,问题是这是江派发的材料,这么精明的他就稀里糊涂的当了江派的传声筒,江派的传声筒,当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认罪说明,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经理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五毛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衬衫,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经理也伸出头去,一面说,“五毛么?你还欠十九块钱呢!”五毛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经理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五毛,你又当网路舆论引导员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当,怎么会打断腿?”五毛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经理,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经理都笑了。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五毛。到了年关,经理取下粉板说,“五毛还欠十九块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五毛还欠十九块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五毛的确死了。

写于二年零一四年八月十二日

(责任编辑:任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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