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弘莘:天堂裡沒有右派--憶林希翎

陳弘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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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10月4日訊】林希翎,一個名字前曾經被加上過許多形容詞前綴的人,於2009年9月21日在法國巴黎病逝,她曾是中國最後一個未被平反的大右派。從1973年走出監獄一直到本世紀初,30年的時間中,無論身處中國還是海外,她始終在通過各種渠道上訴上訪尋求平反,直到最近幾年,她終於看清了中共的面目,徹底放棄了對中共的幻想,多次在公開會議或私下說:「共產黨的本質就是虛偽,幾十年了,偶爾花樣變幾變,本質一直沒變,它從來都是要將朋友打成敵人。我們這些『右派』想跟他們對話,要求平反,補償,但他們不答應,要把我們這些人一個個拖死」。清醒後的她,不再尋求中共解決問題,相反,她抱病參加各種大小會議,利用各種機會揭露中共,同大家一起探討解決中國問題的出路和途徑。

2002年夏秋之際,我有幸陪伴她左右半年之久,當時,她希望找合適的機構或人幫她出版中文傳記,這之前法國著名的中國政治專家瑪麗赫茲曼教授寫過一本法文版小傳,她對內容和版權分配都不甚滿意。從悉尼到香港,陪伴她見人,開會,聊天,對我來說,她遠不僅僅是一個當年被胡耀邦稱為「最勇敢最有才華的女青年」,50多年前「最年輕瘋狂頑固的極右份子和反革命」。在我感受的林希翎,是一個政治評論家,一向直言坦率的批評任何政府,無論是中共,台灣,法國,澳洲還是香港;她是一個一直對愛情有著幻想的女人,前後愛上過幾位或才華橫溢或身份特殊的男人,可惜最後都是有情人不成眷屬;她始終覺得自己是個不成功的母親,對兩個孩子一直懷有深深的內疚,尤其是小兒子的自殺,好幾年過去了,每次提起,她總是神情黯然,讓人感覺到從心底的一份疼痛;她長年被病痛折磨,乳腺癌,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哮喘,血癌,病痛來時常號啕大哭,說著「我是個快死的人,我一輩子都愛國,可是他們不讓我回家呀」,聽得讓人淚湧;也許是受法國文化影響,她還是個注重儀態的女人,她喜歡戴耳環,而且每一副都儘量和衣服顏色相配……

她說過:「天堂裡沒有右派」。一個有血有肉堅強而悲劇的女人走了,去了天堂,她身上濃縮著從上世紀到今天,70多年中國人的苦難,心酸,無奈,不公和抗爭;一個我相當熟悉尊敬的長輩去了,她13歲參軍,18歲入人民大學法律系讀書,從此,一生為中國人的法律公正,人權自由,民主理念,制度完善呼籲和受難。從她長子樓信達先生處得知,9月25日,將在醫院舉行遺體告別,9月28日,巴黎時間上午10點,將在拉雪茲神父公墓火葬殯儀館,最大的禮堂舉行基督教儀式的葬禮追思會,由於時間倉促不能趕去巴黎,寫下寥寥數語,為追念,也為她送行——

從程海果到林希翎

林希翎原名程海果,1935年生於上海,父親是東北流亡到上海的學生,與就讀於上海婦產科學校的林母結婚後,共生育六個孩子,海果排行老大。她12歲時父親離開任職的浙江稅務局去了台灣,36年後,父女相見於香港,父親白髮蒼蒼,而她也已經到了父親當年離家的年齡,並已經是大名鼎鼎的林希翎了。

林希翎19歲開始涉足文藝理論,20歲發表《試論巴爾扎克和托爾斯泰的世界觀和創作》,引起文壇矚目。文章中因為涉及批評當時的著名文藝理論家林默涵,被毛澤東肯定的青年學者李希凡,藍翎的學術觀點,被要求刪去不少,她心存彆扭,因而取三人名各一字為筆名發表,為的是給自己文章留下一個刻記,即為針對三人論點而寫。後來有些作者說她因為崇拜他們而取名則正好與事實相反,她從始至終都不同意他們的文藝觀點,更無崇拜可言。

林希翎從此作為一個青年作家活躍於文壇,她的才華得到了當時的人民大學校長吳玉章,共青團中央書記胡耀邦,內務部部長,後來的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謝覺哉等人的賞識和鼓勵。1956,57兩年間,他們多次在辦公室甚至家中與她長談。不幸的是,正當她躊躇滿志,面臨畢業準備投身於新生活時,迎來了1956年的「大鳴大放」「向黨交心」運動。

這是一場後來被稱為「陽謀」運動的大迫害前奏,目的是要整肅知識份子,壓制思想,斬決異己。懷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激情,出於對當時政治形勢的單純理解,她奔走於北京大學和人民大學,演講,辯論。後來她的演說被歸納成四大罪狀,並成為其被打成右派的依據:

第一:胡風的反革命行為和反革命集團的判定是沒有被法律認定的;

第二:現存的中國社會制度是一個過渡性制度,帶有相當強的封建性質;

第三:共產黨員中有部份人根本就是蛻化變質分子;

第四:1949年以來的政治運動都沒有法律保障,而且都擴大化了。她引述未婚夫抄給她的赫魯曉夫在蘇共20大所作「秘密報告」中的資料,通過揭露斯大林肅反擴大化,暗示中國政治運動擴大化後將會帶來的惡果。
 
原本依照當時的政策:大學生中的右派領袖只需要「開除學籍,留校監督勞動,當反面教材」,林希翎不會因為這些言論獲罪入獄,但是因為她一直不肯承認自己「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行,劉少奇聽說後,指示:「應當對她加強監督力度」,羅瑞卿更是親臨人民大學,召開秘密會議,宣稱:「林希翎這樣的大右派,在人大是改造不好的,還是交給我吧,我有辦法對她進行強制改造」。這位公安部長所說的「辦法」,後來林希翎才知道,一位半夜審訊林希翎的老情報人員因林表現不馴,在盛怒之下一語道破:「你看著罷!共產黨還對付不了你這個黃毛丫頭!我要讓你年青青地進我這監獄,而把你關到白髮蒼蒼,我要關你一輩子,我要讓你斷子絕孫!」。也正是這個「辦法」,令林希翎於1958至1973年,在監獄中以反革命罪犯勞動改造15年。從23到38歲,從風華正茂才華橫溢的有志青年,到多病纏身隔離於社會外延的中年,她的命運悲劇並不是從程海果到林希翎的桀驁不馴,也不是她的幼稚單純和輕信,不是一人,幾十人的悲劇,而是全體中國人,萬萬人的苦難和浩劫。

從一個人到幾千人

據不完全統計,因為受林希翎牽連而被革職,開除工作,處分,甚至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有好幾千人之多。

林希翎在《給鄧小平的萬言書》中寫道:「單單北京因同我的關係被打成『右派』的就有一百七十名,而在全國各地則是不計其數。在我這批株連者中既有我相識的,直接接觸過的首長、同志、戰友、作家、老師、同學和朋友,甚至還有大學裡的工友,更多的則是我的根本不相識、從未見過面的北京和全國各地的支持者和同情者」;「在這些株連者面前,我常常感到自己是有罪的,非常內疚和痛苦。尤其因為我在反右運動初期犯過類似小說《牛虻》中阿瑟的錯誤。當校黨委審查我和社會上與校內外友人的關係時,我是坦然地向組織上交出了我所保存的一切文稿、日記和信件,因為當時我確信我自己以及我的朋友們都是沒有任何政治問題的,我同他們的友誼完全是光明磊落的,我是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完全信任黨會查清我和我的同志的問題的。哪裏知道正是由於我的這些天真幼稚和對黨的愚忠迷信,使我自己挨整受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最最痛心的是因此而牽連了一大批無辜者,凡是從我這裡交出來的信件的寫信者,在反右運動中幾乎很難倖免不當右派的(而其中還有許多來信都是從一些讀過我的文章給報刊編輯部轉來的讀者來信,和聽過我的演講的聽眾來信,幾乎都是素不相識的)。即使有個別的幸運兒在反右運動中得以『瞞天過海』,『矇混過關』的話,那麼在以後的政治運動中仍是混不過去,還是當了『漏網右派』,還加上其他帽子」。

這些受牽連的人們中,有林希翎摯愛的人,熟悉的人,也有更多她沒見過面,甚至完全是因為莫須有而被牽連的。她當年的未婚夫曹志雄,胡耀邦秘書,被打成右派,開除黨籍,勞動改造,幾十年後提起往事仍舊深感不堪回首;王文,當時的中央辦公廳秘書室負責,接待過林,也被打成右派,下放勞動,後來妻女自殺,家破人亡;吳玉章的外孫蘭其邦與謝覺哉的秘書吉士林,僅因為奉吳、謝之命給林希翎寫過信或帶過口信,也被打成右派,並同樣株連親人;吉士林被趕回老家當農民,老母上吊自殺,妻子被迫離婚,帶走了孩子,又是一個家破人亡;中央辦公廳主任的楊尚昆,也因為在反映林希翎意見的材料上簽了一個「閱」字,在反右運動中被迫作檢討;林希翎同班同學魏式昭,因為支部派她幫助和照顧林的生活,被說成了林希翎的「保姆」,不僅她自己被劃為右派,連她的丈夫和遠在四川工作的弟弟,以及他丈夫的十幾位部隊戰友,也被劃為右派;1965年她患重病在北京市監獄住院期間,一位叫張鳳雲的小護士,出於同情,冒險為她發過一封請郭沫若轉給毛澤東的信,不料當年將林希翎稱為「才女」的郭沫若,竟把信轉退到北京市公安局,這位小護士立即被關押起來,當時她已經是兩個幼子的母親,一年後宣佈開除團籍和公職,並不給任何生活出路。十多年到處上訪喊冤,毫無用處,當局堅持「不予平反」,理由是林希翎仍是右派,其同情者自然「有問題」。譚惕吾,當時的民革中央委員和常委,法律專家,林希翎在北京東四檢察院實習時,僅僅見過來這裡視察的譚,並無其他任何聯繫。譚惕吾因為在中共中央召開的座談會上大聲疾呼:「中國共產黨必須遵守憲法」,主張應該建立制度使人民監督共產黨,也被打成右派,罪名之一是「校園內的右派與民主黨派中的右派相互勾結、上下呼應」。

這些株連,今天看來何其殘酷,但是,按當時的「革命邏輯」,只要是出於鬥爭的需要,是否有事實根據又有何重要?!

從愛的憧憬到失落

歷史翻過了血腥,那些受她牽連的人們大多已經作古,堅強樂觀的林希翎也走了,擺脫了一切病痛折磨,扔下所有的失落,離開了許許多多愛她,熟悉她,關心她,甚至怨過她的親人和朋友們。她歷經磨難的一生,有過充滿浪漫的男女之愛,那場愛,伴隨著一把火,燒掉了用精美的歐陽詢體抄寫的宋詞全本,而結束;有過拳拳赤子對母親般的對中國社會的愛,這個愛,因為執政黨的殘忍和鐵腕,最終如浮萍般無根無系的被拋出,飄落在巴黎。她還有過憧憬,憧憬成為一名律師或者法官,為國為民,卻沒想到自己成為無產階級專政的階下囚,一個法律學生最終明白了在中國沒有法律,而違法就是合法;她憧憬過家,然而幾段感情最終都以遺憾結束。

昨天,欣慰的接到林希翎長子,樓信達先生的郵件,他說:根據林希翎生前願望,初步決定:骨灰分三份。一份留在法國,跟她的母親和小弟放在一起;另外一份撒在台灣海峽;還有一份給北大1957年的「右派」老友們,他們正在捐款為林希翎做一個紀念碑。他說,自己已經開始學習中文,開始瞭解母親,他要加入我們一起,把母親的苦難,把中國這頁歷史,告訴給更多的人。這是林希翎一直期盼的,她聽見後,一定會感到心安許多!

林希翎,55年前,以一個文學青年亮相於中國舞台,如今她在塞納河邊與我們告別,送上一首法國20世紀上半葉最偉大,也是她生前曾經和我多次談到過的,我們共同熟悉的法國詩人阿波利奈爾的句子,為她送行:

無論光陰,無論愛情 
一去不加,無蹤又無影
任它日落暮鐘殘 年華雖逝身尚在
天堂裡沒有右派——
(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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