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采风

美浓的蓝衫人

当车子趋近美浓时,我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眺望着这个自成格局的客家乡镇,一种无明憧憬及兴致,充塞着我初访的心田。

即令是日后又走访了几回,我似乎也都如此的目视着这个地方,宛如是在眷顾某个俪人身影。

高处俯瞰中的美浓红砖瓦屋。


稻田、烟叶、福菜、烟楼、红砖三合院……缀点在所行的美浓土地上,浓稠而特有的客家风情,就这样自自然然地弥漫于自己步履中。

有时我以徒步,有时就向旅店商借脚踏车骑行在客居的周边地域。逐渐地,我也于行走中认识了一些人,见到了一些事。

沧桑岁月里的闲置烟楼。


有些人与事就如此的印烙于脑海,做蓝布衫的谢景来老先生就是这样其中一位。

美浓客家情

美浓重要古迹东门楼。


那块在蓝门上的黄木匾额大笔书着“锦兴”两个墨字,位于美浓的永安路口。尚未出发做美浓行旅时,我即已知悉此店,因为店内的老先生做蓝布衫已有数十年,年岁已寿耆却依是兢兢业业乐此不疲,成为喜欢客家布衫和研究者必要趋访及朝圣的所在。

一般人对客家族群的印象是刻苦耐劳,勤俭朴实,在我自己所接触的摄影圈中,即有一批客家人士自组了“硬颈”团队,所标榜的就是在艰难的环境下也要秉持客家硬颈精神,拍出好作品。

文风鼎盛中的美浓一户文魁人家。


环目台湾这块土地图志,可云客家乡亲是于较艰苦的环境中,筚路蓝缕地织出了所属的台湾客家地图,而于胼手胝足拓荒垦地过程里,吸汗且耐脏的蓝衫一直便随身奋进。

走访于美浓的街路中,鲜少见有衣着光鲜亮丽或奇装异服的人。美浓的地形类如闭口型,许多村舍依偎山陬,然而当地人士对教育却异常注重,是以在美浓即曾有如斯的俗谚:“宁可变卖祖宗田,也要让子孙求学上进。”于昔时艰辛的年代里,美浓这地方为国家造就出不少的人才,此地博士之多,也难有出其右者。

“耕读传家”或“晴耕雨读”之语,有段时间似乎也成了一般美浓家庭的写照。

台湾是个族群融合的丰裕岛国,客家族群于中占有相当比例,随着垦迹广散于北中南等各地域,语音虽有异别,然大体尚能沟通无碍,客家妇女的勤朴持家,尤为世人称道。早年蓝衫即伴随着客家妇女下地种田打理家务,直至50、60年代成衣业发达后,蓝衫才逐渐褪入了衣柜箱中。

身穿改良式蓝衫的年轻女子。


蓝衫的制作过程,适可鲜明地辉映出客家妇女的内敛俭朴特质,其之用布与裁剪精简不浪费,甚至于见不到的内襟部位会用零碎布料来做接缝。务实的机能性,让长宽的袖子尚可反折容物,而耐洗、不怕脏的特性,也长伴昔年妇女们下田劳作(外出穿蓝色,下田着黑色),迤逦青葱土地中有如斯翦影,是何许的贴熨动人。

简约、沉静、优雅是蓝衫的特色,仿佛亦曾是客家妇女的象征呢!

一眼对望

我知“锦兴”店里的谢老先生在美浓长期从事蓝衫制作工作,也听闻过老先生耳聪目明且手工精细,然当时乍然甫见时,仍为其之硬朗与敬业精神惊诧不已。

当时我人还未走近那家布店,就先耳闻到一阵热闹的铿锵北管乐声透过音箱传来,迨而走近了,里内正在裁衣的老先生抬头朝我这旅人盯望一会后,又低首默做他的工作,宛若我是只从大树飞过的小鸟。

在热闹的客家大乐中,我行近了,又走离去,未入到老先生的店里。

种子成大树

那是一方老旧的桌面,垫覆着长匹米色白布,桌上放了一只老式的尺板,外加一把不知使用多久的老熨斗,于老先生背后悬挂了一长排的各式样布衣,而于透亮的玻璃橱里有折叠整齐的衣件与布料,时空犹如在那里整个都缓慢、沉淀了下来。

踱步中,那大乐声不知为何让我思起棹舟沧浪的汉子,而老先生却似于山涧抚琴的幽人。

后来,在我阅读中,知晓老先生年轻时从事过水果与布料买卖生意,及后缘遇到了一位上海裁缝师傅,才埋下制作服装的种子。

这个因缘一结就长达了七、八十年,当年的种子后来变成了大树。老先生就像株长青树,在时空淬炼中屹立不摇。

于自己的行脚中,无论是汉族或原住民,女孩子当及豆蔻之龄或欲婚嫁时,都会习做衣裳。在美浓“锦兴”店里,据悉鼎盛时期,曾有几十部缝纫机在运作,机上坐的就是当地或邻近将为人妻的女子。

试想,当一位新嫁娘于良辰中能穿上自己或母亲裁做的衣服,是何等的馨暖与美丽。“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清平调〉),透过了学习与薪传,待嫁娘也成就了自己一生的芬华。

蓝衫依旧在

在时间里,日日樱依是娇妍,台湾栾树茎叶色泽却已次第变易,苦练子悄然绽出了满树白紫花束。

数年来,自己一地一地走过,即令有些地方隔时未去,仿也能于沉冥或语谈中淀成为沁扉甘露。

美浓在自己心田的印记中,有两位长辈始终存烙心底,一位是文中做蓝衫的谢景来老先生,另位是《笠山农场》一书里的钟平妹女士,于颠沛与流离环境里,时空洗练也凝斡出他们自在又自适的风华,山山水水中流淌过了雪霜,愈能映托出他们的坚实和华美。

一如春泥护花,又似秋禾漱浪,他们倾尽一生不私无悔的爱人、爱家、爱土地,也为己身所居的山城小镇典树了风范。

前时南行,已是较少读报的自己,一日忽于客居的桌案上见到了报载美浓蓝衫老师傅谢景来仙逝讯息。老先生耆寿已逾一世纪,且是于自家安详中驾鹤归去,说来已是人世间难得的福报。

“锦兴”老店在岁月的递嬗里,现有子媳传薪,另且在店帮忙多年的助手阿姨亦足堪大任,蓝衫的余韵不会消去,仍会继续传延。

春蚕化茧,擎荷成藕,于天地恁物中,各具其意,也各有其用。

乍见此则报导后,蓦然思起二战时的盟军统帅麦克阿瑟将军有感而发名语:“老兵不死,只有凋谢。”回首客家的蓝衫容颜,谢老先生能于自己岗位衍承数十载,且之敬业乐群,作育无数后进,俨然可说是近世美浓历史的灿灿一页与传奇了。

从水果、布匹买卖次第至以传统做衣为职志,一路行来,谢老先生的勤奋不懈,笃实践履精神,自可与美浓土地相存不朽。

冥思里,与老先生初见的情景,彷如回至眼前,店中传出的客家锣钹大乐声响,犹又在脑海袅绕回旋。

尘华踵滚,青山依绿,眸底斜阳,不觉逐渐映红了天边。

本文转自第253期【新纪元周刊】“人间万象”栏目

http://mag.epochtimes.com/gb/288/1106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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