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人生

星空吟游(2)

在浩瀚壮丽的星空下,倾听着天地万物的声籁与寂静……(fotolia)

 

星空下的飞行‧小王子

当你呼吸过远洋的风

狂暴的沙尘自黑暗大陆中心袭卷而来,终日的咆哮令人心烦意乱。

关在边境的破落旅店几天后,客栈柜台无力地呢喃着:“应该快停了吧!”语气透露出百无聊赖的倦怠。

那是一种具有腐蚀性及感染力的情绪危机,一开始只是欲振乏力的无精打采,混合著没来由的焦虑,我知道,如果不去处理它的话,很快的,它就会蔓成嫉俗愤世的自暴自弃。

根据西元四世纪神学家Evagrius Ponticus 的说法:倦怠是“正午邪魔”(noondaydevil)的爪牙,是污浊的黑暗,让你陷入绝望而不自觉。倦怠是混合著困惑、了无生气与冷漠的矛盾情绪,总是让我们在迷惘中依稀觉得需要改变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我把安托万.德.圣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的书,拿出来又翻了几遍。

在困踬穷途中,他的文字,保存了我心中苟延残喘的柔软,让我在纠结沉郁的阴霾中仍相信风和日丽。

我呼吸过远洋的风,我在唇梢尝过大海的味道。只要品尝过那个滋味,就永远不可能把它忘记。我热爱的不是危险。我知道我热爱什么:我热爱生命。

我透过沾满尘土的毛玻璃,感受窗外忽明忽暗的天光,告诉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

我沿着边城唯一的公路离开,踽踽北行。

圣修伯里的优雅诗意,在幽暗中化为星光,成为我遥不可及的梦想。他是我走入荒漠的唯一理由。

***

一九○○年六月二十九日,天真敏感的圣修伯里,降生在法国中部的葡萄酒乡。如果说,文字也蕴涵风土(Terroir),那么圣修伯里的文字,就像是清新细腻的勃根地,在轻盈中展现深沉的美感。

二十一岁的夏天,作家在史特拉斯堡取得航空执照,五年后,加入拉特克埃航空公司(Lignes Aeriennes Latécoère), 正式成为飞行员,负责土鲁斯─艾蒂安港(PortÉtienne)航线的邮件运送。

当年执行邮递任务的飞机,是量产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布雷盖十四(Breguet 14),这种双座双翼单引擎螺旋桨航机,其实有点不牢靠,偶尔会无预警熄火,需要紧急着陆维修。因此在布雷盖十四出勤期间,基本上是飞行员与机师二人一组,同时再搭配前导机及阿拉伯翻译,万一发生故障,大家也感觉安全踏实些。

圣修伯里第一趟非洲的飞行任务,就因为操纵杆断裂而在撒哈拉迫降。前导机继续飞往中继站求援,作家则带着两把手枪,戒慎恐惧地留在沙漠。

这一夜,圣修伯里在浩瀚壮丽的星空下,一面守护他的飞机,一面倾听着天地万物的声籁与寂静……

人并非因为青春在只有矿物质堆叠的风景里消蚀而恐惧,而是感觉到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整个世界正在老去。岁月的脚步不断前进,而人却在他乡身不由己……─《风沙星辰》

在无垠的星空下,圣修伯里认识了真正的孤独。

***

布雷盖十四最大续航力只有四百五十公里,为了安全与补给,航空公司把土鲁斯到艾蒂安港航线,配置成几个分段点:土鲁斯、巴塞隆纳、阿利坎特(Alicante)、阿加迪尔(Agadir)、犹比角(Cape Juby)、西斯内罗斯(Villa Cisneros)与艾蒂安港。

一九二七年十月十九日,圣修伯里被任命为犹比角航空站站长。

作家在写给母亲的信中,形容为“掩蔽在荒烟落日之中”的犹比角,就是今天的摩洛哥小镇塔法雅(Tarfaya)。

我搭着挤满摩尔人、柏柏尔人与哈拉廷人的巴士,在几天前,来到塔法雅。

像是被世界刻意遗忘,塔法雅坐落在撒哈拉沙漠与大西洋交会之处,令人感到无所适从的沙尘,终年不断地向大洋深处刮去。这清冷的小城,让我的旅程充满迷茫徬徨。

几百年来,基督徒与穆斯林来来去去,让塔法雅的过去郁结着矛盾与不快。一九七三年,西班牙人离开以后,北方的摩洛哥人与南方的撒哈拉人为了这片土地的主权纠缠不清,直到今天,西撒哈拉仍被视为不存在的国家,塔法雅则成为三不管的孤城野镇。

圣修伯里曾经驻扎十八个月的小航空站,看起来就像是美国西部片中会出现的那种监狱,单薄无力、乏善可陈。废弃的机场跑道横亘在大海与沙漠中间,在这一望无际的空旷中,航空站化为文明最后的堡垒,驻守在未知的边陲。

博物馆外的纪念碑,正是圣修伯里所熟悉的布雷盖十四飞机模型。在烈日风沙中,锈满铜绿的飞机模型显得特别沧桑。

根据作家在《南方信件》(Courrier Sud)的描述,航空站每个月一次的补给油轮,偶尔拜访的邮递专机,就是生活的全部。如果飞机没有抵达下一个中继站,他就得出发搜寻因为机械故障而迫降在撒哈拉的飞行员。

而其他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圣修伯里就利用时间自学阿拉伯语,养了几只羚羊、变色龙与狐狸作伴,有空的时候,就蹓跶到附近的部落喝茶。在数不清的数个失眠夜里,他会就着星光,书写沙漠的寂寞。

生活虽然孤单,圣修伯里却觉得这样严苛的环境很适合他。他在给母亲的信中这样说:“我很适合,也胜任愉快。”

当年的孤单小站,今天被当地民众整理成圣修伯里博物馆(Musée 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de Tarfaya)。二十坪见方的小房间,挂满画质不佳的海报及粗糙的飞机模型,与其说是博物馆,它更像临时拼凑搭建的告别式会场,没有人真心诚意地想念,圣修伯里在此地曾经付出的青春。◇

——节录自《星空吟游》/天下文化出版公司

责任编辑: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