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古典長篇

悲慘世界(520)

第四部第八卷

七 年老的心和年輕的心開誠相見(5)

  聽到他說「不行」那兩個字的氣勢,馬呂斯知道一切希望全完了。他低著腦袋,躊躇不決,慢慢兒一步一步穿過房間,好像是要離開,但更像是要死去。吉諾曼先生的眼睛一直跟著他,正在房門已開,馬呂斯要出去時,他連忙以躁急任性的衰齡老人的矯健步伐向前跨上四步,一把抓住馬呂斯的衣領,使盡力氣,把他拖回房間,甩在一張圍椅裡,對他說:「把一切經過和我談談。」

  是馬呂斯脫口而出的「我的父親」這個詞使當時形勢發生了變化。

  馬呂斯呆呆地望著他。這時表現在吉諾曼先生那張變幻無常的臉上的,只是一種粗澀的淳厚神情。嚴峻的老祖宗變成慈祥的外祖父了。

  「來吧,讓我們看看,你說吧,把你的風流故事講給我聽聽,不用拘束,全抖出來!活見鬼!年輕人全不是好東西!」

  「我的父親。」馬呂斯又說。

  老人的臉頓時容光煥發,說不出地滿臉堆笑。

  「對,沒有錯兒!叫我你的父親,回頭你再瞧吧。」

  在當時的那種急躁氣氛中,現在出現了某些現象,是那麼好,那麼甜,那麼開朗,那麼慈祥,以致處在忽然從絕望轉為有望的急劇變化中的馬呂斯,感到有些迷惑不解,而又欣喜若狂。他正好坐在桌子旁邊,桌上的燭光,照著他那身破舊的衣服,吉諾曼先生見了,好不驚奇。

  「好吧,我的父親。」馬呂斯說。

  「啊呀,」吉諾曼先生打斷他的話說,「難道你真的沒有錢嗎?你穿得像個小偷。」

  他翻他的抽屜,掏出一個錢包,把它放在桌上:「瞧,這兒有一百路易,拿去買頂帽子。」

  「我的父親,」馬呂斯緊接著說,「我的好父親,您知道我多麼愛她就好了。您想不到,我第一次遇見她,是在盧森堡公園,她常去那地方,起初我並不怎麼注意,隨後不知怎麼搞的,我竟愛上她了。呵!使我十分苦惱!現在我每天和她見面,在她家裡,她父親不知道,您想,他們就要走了;我們是在那花園裡相見,天黑了以後。她父親要把她帶到英國去,這樣,我才想到:『我要去看我外公,把這事說給他聽。』我首先會變成瘋子,我會死,我會得一種病,我會跳水自殺。我絕對需要和她結婚,否則我會發瘋。整個真實情況就是這樣,我想我沒有忘記什麼。她住在一個花園裡,有一道鐵欄門,卜呂梅街。靠殘廢軍人院那面。」

  吉諾曼公公喜笑顏開地坐在馬呂斯旁邊。他一面聽他說,欣賞他說話的聲音,同時,深深地吸了一撮鼻煙。聽到卜呂梅街這幾個字的時候,他忽然停止吸氣,讓剩下的鼻煙屑落在膝頭上。

  「卜呂梅街!你不是說卜呂梅街嗎?讓我想想!靠那邊不是有個兵營嗎?是呀,不錯,你表哥忒阿杜勒和我說過的,那個長矛兵,那個軍官。一個小姑娘,我的好朋友,是個小姑娘。一點不錯,卜呂梅街。從前叫做卜洛梅街。現在我完全想起來了。卜呂梅街,一道鐵欄門裡的一個小姑娘,我聽說過的。在一個花園裡。一個小家碧玉。你的眼力不錯。聽說她生得乾乾淨淨的。說句私話,那個傻小子長矛兵多少還對她獻過慇勤呢。我不知道他進行到什麼程度了。那沒有多大關係。並且他的話不一定可靠。他愛吹,馬呂斯!我覺得這非常好,像你這樣一個青年會愛上一個姑娘。這是你這種年紀的人常有的事。我情願你愛上一個女人,總比去當一個雅各賓派強些。我情願你愛上一條短布裙,見他媽的鬼!哪怕二十條短布裙也好,卻不希望你愛上羅伯斯庇爾。在我這方面,我說句公道話,作為無套褲漢,我唯一的愛好,只是女人。漂亮姑娘總是漂亮姑娘,還有什麼可說的!不可能有反對意見。至於那個小姑娘,她瞞著她爸爸接待你。這是正當辦法。我也有過這類故事,我自己。不止一次。你知道怎麼辦嗎?做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不能一頭栽進悲劇裡去,不要談結婚問題,不要去找斜挎著佩帶的市長先生。只要傻頭傻腦地做個聰明孩子。我們是有常識的人。做人要滑,不要結婚。你來找外公,外公其實是個好好先生,經常有幾卷路易藏在一個老抽屜裡。你對他說:『外公,如此這般。』外公就說:『這很簡單。』青年人要過,老年人要破。我有過青年時期,你也將進入老年。好吧,我的孩子,你把這還給你的孫子就是。這裡是兩百皮斯托爾。尋開心去吧,好好幹!再好沒有了!事情是應當這樣應付的。不要結婚,那還不是一樣。你懂我的意思嗎?」(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