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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散文:一夜驚夢(9)

作者:蘭心

第一次去勞教所

第一次帶兒子去勞教所,秋風颯爽,北雁南飛。

進得門來,只見長橋小亭,睡蓮臥波。路旁兩行法國梧桐,葉子已經黃去,猶自在風中婆娑,絨球落了一地,看去清新可喜。行到深處,到了二重門,驟然風格大變,高牆電網,哨兵崗樓,氣象森嚴,鴉雀無聞。人一到此,不由得腳步放慢,呼吸也不敢出聲。

我們母子被帶入一間偌大的會客室,沙發茶几,井然有序,水果茶點,五色斑斕。一位氣度雍容的中年男士匆匆走進,見了沙發上端坐的老太太,即刻雙膝下跪,磕頭有聲:「媽——!」老人忙起身相扶,眼裡似有淚光一閃。一會兒,我家先生也到了,面色灰黃,半晌無語,兒子似乎有些陌生和畏縮,遲疑不肯上前,我只好推他一把。且不說兩家人悲喜交加,各自問候,卻見幾個人擺弄著攝影器材起高爬低,對著我們拍個不停,雖心中猶疑,也無可奈何。

先生悄聲告訴我,我的來信封封皆被拆閱,因文筆優美,情真意切,被勞教所大量複印,給各隊傳閱,一時間,我居然名聲卓著,無人不知。所以,今天才大費周章,讓我們一家三口上上電視。我乍聽之下,心裡羞怒不已,好比半夜酣睡,猛地讓人掀了被子。夫妻之間的閨閣私語,居然被訴之广庭大眾,如此下作無恥,真是令人情何以堪!

從來就知道,監獄、勞教所的看守,是令人垂涎的肥差。父親的至交李叔,有二女二婿都在微山湖監獄,每年孝敬父母的東西,車載斗量,且件件珍貴,都是眾人眼中的稀罕之物。王村勞教所自然也是錙銖必較,創收有術,送禮不算,家人探視送進去的東西大半沒收,住宿與飯菜,更是按皇宮御膳標準,要一個天價。犯人們從黑幹到明,海樣的奴工產品,讓勞教所賺得盆滿缽滿。

夫妻相聚,點上三五樣葷菜,夜半私語,總算可以敘敘天倫。是夜,先生呆坐床頭,泫然欲泣:「死了。我們隊裡的鄒松濤死了。才28歲啊,中國海洋大學的碩士生。拖出去打了幾天幾夜,慘叫聲讓人聽了都瘮得慌,死了,死了。在樓底下摔成一攤。也不知道是自己跳了樓,還是讓人打煞扔下去的。」先生像木偶一樣坐著,淚糊了一臉:「死了,死了,怎麼會死了呢?死了,死了,怎麼會死了呢?」

「他家里人呢?不管嗎?」「咋管呢?能咋管呢?聽說他爸爸是煙台市中級法院的一個副院長,上現場來看了看,搖搖頭,走了,淚都不能流啊。」

先生哽咽不能成聲,淚,一滴又一滴,不住地往下流:「今天有剛從煙台抓進來的功友,又說起這樁事。鄒松濤媳婦也是個煉功人,流離失所,也沒有了踪影。還有個閨女,叫融融,也才四五歲。想爸爸了,就跐個凳子,從櫃子上抱過爸爸的骨灰盒,貼臉上親親,說『爸爸,爸爸,融融想你了。』融融啊,融融,多麼苦命個孩子。讓人,讓人這心裡,真的沒法受,真的沒法受啊。」

我怔怔的,竟是什麼也不能說。只是緊緊抓住先生的手,感受那一滴又一滴滾燙的淚,砸在我的手上,更砸在我的心底。

集資建房

我們居住的大院計劃拆遷,而先生單位正要集資建房。怎麼辦?我一時之間,手足無措。書店已經轉讓,先生的工資又早就停發。每月只有區區二百六十元生活費,聊供三口續命。七萬元,巍乎高哉,在我眼裡不啻喜馬拉雅。我們會不會被掃地出門,天涯亡命?

愁眉不展,只好去娘家訴苦。幸好母親一向極有主意:「是人就得有個窩。你只管報名去買,凡事有我頂著!」

本來手頭不足一萬,區區銀兩奢望買樓簡直是天方夜譚。好在,有母親和二姨鼎力相助,發動了幾個家族的力量,七湊八湊,居然裝了滿滿一大皮包現金。小弟騎著摩托車,送我去先生單位的財務室。一水的新票子,四角四方,堆成一個小小山丘。只見一眾人等,滿臉驚異。我嘴角含笑,不慌不忙,幾下子就繳齊了全部的房款。客氣幾句,即與小弟兩人翩然而去。風馳電掣,霎時不見。一頭漆黑的長髮,如飛流而下的瀑布,只覺得眾人目光如林,卻在身後箭矢般折墜一地。這一瞬間,但覺人生快意,莫過於此。

錢,交了,樓,買了。一筆巨債,卻像大石頭般重重地壓在我的肩上。多少至愛親朋像躲瘟疫一樣遠避,我母,我姨,卻在此時為我大筆舉債。且不說那濃濃的親情,僅僅為了這份無言的信任,我也得振作起來,舔舔傷口,梳理羽毛,離開那兩間溫暖的斗室,飛向外邊廣闊的藍天。

從零開始,談何容易。手無分文,債台高築,為了陪著孩子,也不能離家遠去。有什麼樣的生意,可以這麼兩全其美,面面俱到呢?

知女莫如母。最後,我家的老太君出面拍板了:「教作文!就是教作文!你文章寫得好嘛,這誰不知道?」(未完待續)◇

(此文發表於1263F期舊金山灣區新聞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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