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馬:道德筵宴中的孩子 (二)

狄馬

標籤:

【大紀元11月22日訊】 三
  
  幾年後,我到了城裏。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一個學過《夜走靈官峽》以及各種英雄故事的鄉村少年,沒有在辣椒地裏碰見地主,也沒有受命雪夜保護生產隊的羊羔,驚馬沒有見,驚驢見過一回,但離得老遠就躲進了柴火堆。於是,這個膽怯的小孩撿到了一條小命,而且通過科考到了城裏。當他看到城裏的小孩吃著泡泡糖,拿著電動玩具,看著三維動畫,膽大的還可以兼顧色情網站時,以為一個饑餓、無聊、充滿恐懼的兒童時代完全過去,代之而起的是一個幸福、安全、充滿自由和愛 的「兒童樂園」——直到有一天,我受命採訪一家省級電臺的紀念晚會。

  那一天,大約是1994年1月5日,陝西人民廣播電臺為紀念建台45周年舉行盛大慶祝晚會,我以一個到會記者的身份坐在後排。第一個節目是由某小學兒童表演的集體舞。奇怪的是當這些身著單裝、仰面朝天、四肢著地的小孩在臺上擺好造型的時候,原定蒞臨本會的台長、局長及其他袞袞諸公遲遲沒有進場,我們知道,除了受賄或嫖娼領導一般是不會先來的。就這樣,幾十個孩子被導演「定格」在了舞臺上,一動不動地等著領導的出場。一分鐘過去了,領導沒有來;五分鐘過去了,領導還是沒有來;一刻鐘過去了,領導仍然沒有來;將近半小時的時候,一個孩子首先暈倒在舞臺上,導演趕忙叫人抬了出去,可其他的孩子仍然命令不許動,等又有幾個搖搖晃晃、將要倒下的時候,台下終於噓聲一片。導演趕忙叫人拉上了幕布。

  從那一刻起,我對所有讓小孩參加的慶典,包括獻花、掃墓、念臺詞、宣誓之類充滿厭惡,尤其是每當看到輿論交口稱讚中國社會由幾千年的「父母本位」向「孩子本位」轉變時,我都會條件反射似地想起這一幕。想起一個孩子慢慢倒地的弧線,以及幾個彎腰曲背的孩子觳觫的腿。我知道,不管是「父母本位」還是「孩子本位」,其實都不是真正的「本位」,尤其是和「官本位」相遇時,所有的「本位」都微不足道。

  拜上帝所賜,我生於窮鄉,長於僻壤,不僅沒有參與各種政治慶典的機會,而且基本上不具備作為一種政治表演的道具的資格。王朔在《我的幾個國慶日》一文裏描述了他當年參加國慶遊行排練的場面:
  
   1971年,我參加了國慶遊行的兒童組字排練。按照計畫,我和其他數萬名兒童要共同組成那次遊行的背景,當軍隊和彩車走過天安門觀禮台時我們就一齊打開手中的彩色大紙本子頂在頭上,向著天空拼出巨大的標語: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為此,我們從夏天開始停課,每天在學校集合,走十幾公裏路到天安門廣場排練。很多小孩中暑,尿褲子。廣場旁邊的便道上有一排排鐵蓋子,掀開圍上帳篷就是臨時廁所。有時我在裏面尿半截兒,尿急的女孩子們就提著褲子衝進來佔領了身後所有的茅坑,我只好從另一出口倉皇逃出。有的男孩正在大便,起也起不來,四周蹲滿女孩,又羞又無奈,起得掉下眼淚。
    
   等我們排練好了,這年的國慶遊行取消了,黨的副主席林彪乘飛機出逃蘇聯,在蒙古墜機身亡。毛主席很受打擊,從那以後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我對形形色色的「政治作秀」,無論中外,都不感興趣,但當大大小小的政客們如果將自己的「秀」只限定在成人的範圍內——像娛樂圈、時裝界所作的那樣—— 我仍然願意說服自己表現我的足夠忍耐,也就是說,當這種無聊的政治「硬球」如果只是在成人之間傳來傳去的話,只要不看也罷。可當一場「政治秀」要綁上幾十名,甚至上萬名孩子,不惜以暈倒和尿褲子為代價,來證明自己的「偉光正」,我就無法掩飾我內心的鄙夷。除非有人告訴我,這些活動都是小孩自願參加的,但小孩自願參加的活動,在我看來與「和小孩自願發生性關係」沒有區別。因為小孩沒有責任能力,對自己的言行不具備獨立負責的主體資格。因而,必須由父母、師長乃至全社會代行監督和保護之責,但當有監督和保護之責的父母、師長乃至社會不僅沒有按照小孩的自然天性「健全的產生,盡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魯迅語),反而利用自己的身體和智力優勢任意欺騙,妄加傷害時,這些孩子怎麼可能擁有一個心智正常的未來?

  「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這是魯迅先生在《隨感錄二十五》裏的預言。「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當然是一種很可怕的後果,但他沒有想到,這仍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些小孩根本就「大不了」。

   1994年12月8日,新疆克拉瑪依市友誼館座無虛席。七所中學八所小學15個規範班(先進班)的少年兒童在這裏向新疆維吾爾族自治區教委的領導作彙報演出。領導是來克市驗收「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教育」和「基本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簡稱“兩基”教育)的。大約表演到第二個文藝節目的時候,舞臺上方掉下幾塊著火的碎布片。原來,舞臺的光柱燈烤燃了幕布。同學們一陣騷動,交頭議論。

  「保持安靜,坐著別動」。有人高聲喊道。於是,這些「分別代表一所學校」的孩子們因為都想為母校爭得「紀律好」的好名聲,全都安靜下來。但大火很快燒著了電線、吊繩、天花板上的五合板、石膏板,以及觀眾席上的木椅、布套等。
   
   友誼館霎時變成了一座焚屍爐。煙熏炙烤中,除坐在後部緊鄰出口的部分學生逃出外,其他大部分孩子被燒死、踩死、砸死和熏死。主要原因是該館前後左右7個門只有一道門是開著的,正面兩門、左右兩側的4個「太平門」均用防盜鐵網或鋁合金、木板鎖著。蜂擁而出的孩子無計可施,只好在鐵柵欄後面,揮舞著血肉模糊的小手向外求救。事後調查,在右側門內,孩子的屍首竟疊了1.5米高。
  
   這場大火共造成326人死亡,134人受傷。死難者中,參加此次彙報表演的孩子達289人,自治區教委驗收團成員17人,學校領導、教師職工19人以及家屬1人。
  
   對於這場震驚中外的特大事故,除了官僚體制下人們習見的怠忽職守、責任心淡漠為時論同聲譴責外,前來參加「政治作秀」的權豪政要們的表演也令中外觀察家大跌眼鏡:

   據一名被老師舉上窗臺逃生的五年級男生回憶,當他上完洗手間,回到劇場一看,無數的火花往下掉,一位領導模樣的大人,拿著話筒喊:「不要亂,不要動,讓爺爺叔叔們先走!」另一位在火災中救出12名學生,自己的兒子卻葬身火海的舞蹈教師說:當時市教委的一位領導,舉著話筒喊,「孩子們,都別動,讓領導們先 走!」

   在場的最高行政長官,新疆石油管理局的一位副局長,從塞滿孩子的唯一通道逃離後,一頭鑽進小轎車直奔高幹病房,中間經過消防隊也不下車報警。市教委的一名黨委副書記,憑藉著對地形的熟悉鑽進了廁所,又仗著成年人的力氣,把原本可塞三十人以上的廁所反鎖頂上,任憑外面的孩子哭喊也不開門。事後還恬不知恥地向記者炫耀他的逃生知識有多豐富。

   另外還有十多名市局領導,無一人出面維持秩序,無一人向被大火圍困的孩子伸出援手,反而爭先恐後地出逃。事後發現,在許多孩子羸弱的屍體上,有許多成年男人的大皮鞋印,也有成年女人的高跟鞋踩穿的血洞。更不可思議的是,在如此巨大的災難中,和孩子們同場遇險的克拉瑪依市20幾位副處級以上的官員,竟奇跡般地無一人傷亡,而按當時他們所處的位置,都是坐在最前排,離火源最近,而離唯一的逃生門最遠。
  
   這使我想起了奧威爾在《動物莊園》裏的一句話: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加平等。當這些年齡數倍于孩子的「爺爺叔叔」,用一句慣常的行政命令及時地制止了孩子們的出逃,然後從他們屍體鋪成的路上出逃時,正是他們在出逃之前還向孩子們宣揚「見義勇為」、「爭做好人好事」的高尚道德。但從這些像畜牲一樣活下來的官員身上,我們何嘗看到半點道德的影子?就像提倡「存天理,滅人欲」的「假道學」一樣,我們在他們身上看到的不過是「存自己的天理,滅別人的人欲」。

   在這些自稱「為人民服務」的官員身上,我們看到的是一種赤裸裸的叢林法則。叢林法則的一個根本特徵 就是,暴力通吃一切;當暴力和暴力相遇時,暴力最強者說了算。而人類的道德原則恰好是在戰勝叢林法則的基礎上產生的。儘管道德產生以後,也產生了許多「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衛道士」;只想自己青史留名,不管懷中子嗣餓死的「道德狂」;但有道德和沒有道德是不一樣的:有了道德以後人類就再也不能像鱷魚一樣只關心自己的孩子,像老虎一樣只憑膂力霸佔財物和妻子,像杜鵑一樣將蛋下在別人的巢穴裏,然後又將主人的雛卵拱出——至少是當有人公然越過人類為自己設置的這些底線時,再也不像沒有道德以前一樣心安理得,他得接受公眾輿論的普遍質詢和問難。因為進入文明社會的人們相信,人類得憑一些更堅固、更長久、更符合整體利益的原則來佔有自然和社會資源。比如,對婦幼的扶助就是人類戰勝野蠻,告別叢林法則的重要標誌。在強者通吃一切的叢林世界裏,動物們對婦幼的扶助只限於自己的家庭或家族,而對別的家庭或家族是要「食肉寢皮」的,就像克市教委的官員們所做的那樣。
  
   問題是,為什麼這些實踐叢林法則的人卻要高唱「犧牲」和「奉獻」美德?按理說,就像物理學中「能量守恆」定律一樣,當一些人超強度地貢獻了自己的勞動甚至生命時,必有另一些人低成本地收購了這些額外的道德果實,我稱之為「道德三五鬥」。那麼,根據「物質不滅」的法則,誰是這些道德利益的最後收藏者?從喊叫「保持安靜,坐著別動」的組織者身上,從手拿話筒命令「讓領導先走」的市教委官員身上,從反鎖廁所不准孩子進入的黨委副書記身上,從一切從容跨過孩子身體的大小政客身上,我們看到了這些道德支出的最後下落。(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相關新聞
紐奧良高球菁英賽第三輪  狄馬可暫居領先
狄馬:劉文學遇難說
NEC高球賽 伍茲7年內4度封王
總統盃高球賽 美國隊首次奪冠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