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

戴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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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5月9日訊】

江城子

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今年,他就走了十年了。

他在的時候,她從來沒機會向他訴說她的心裏話。

可是他去了,她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儘管,他還會在夢裡偶爾出現,可是生死相隔,無法再如從前了。

在天上的他,還會一如從前般關心著她嗎?

她是我,他是父親。

現在的年輕人互相之間摟摟抱抱稀鬆平常,和父母朋友間關係也很親密。我們的年代,和父母之間客氣,保持距離,雖然也有談話交流。

長大後,幾乎不記得和父母有過身體上的接觸,包括拉手,拉母親的手也沒有印象。所以有的時候很想知道,挽著父親的胳膊一起在路上走著是個甚麼感覺。

只有一次例外,一年寒假,父親去世之前的幾年裡,父親騎自行車,我坐在後車架上,我把頭靠在父親寬大的背上,雙手環著父親的腰……那是一個冬天的傍晚,我和父親一起出去做甚麼都不記得了,或者探訪親友,或者買東西,父親騎著自行車,穿著棉襖,我是怕冷藉機擋風,靠住了父親。

那一刻真的是絕無僅有的溫馨。這是我記事之後,唯一的一次和父親的「親密接觸」,也僅此而已。

西方人每天大概要和家人說幾次甚至幾十次「我愛你」,我卻從來沒有對父親說過一次,從來沒有,一如大多數傳統的中國人。

小的時候,可以說有的時候很恨他。因為他的嚴厲和苛責是周圍有名的。我們姊妹幾個,是不能做錯任何事情,不然就會面臨一頓痛斥甚至暴打。

十幾歲的時候,覺得這個家庭要將我窒息死了,非常想離家出走,可是又沒有那樣決絕的勇氣,只盼著能夠考上大學,上大學住校,就可以遠遠離開這個家了,準確的一點說是遠離嚴厲的父親。我那個時候甚至夢想,如果母親當初嫁給了另外一個提親的人,我們的生活會是甚麼樣呢?母親會說,傻孩子,那怎麼還會有你們呢?我那時不懂為甚麼她和別人結婚就沒有我們了。

父親放著好好的醫生不做,跑到東北的小山溝裡,在大街上賣菜籽、賣糖葫蘆、買菜秧子……我幼年的自尊心和虛榮心,將父親的這個「錯誤」恨得癢癢的。如果他還是醫生的話,我的生活會是甚麼樣呢?

因為早早的要幫著父母把要賣的東西挑到街上去,才能去上學。放學後還要幫著再收拾回來,其他的同學就不用做這個,所以我小的時候真的非常羨慕同學們,可以不用上學放學做這些事情。

父親打過我一巴掌,唯一的一次。是因為我不誠實,雖然是無心的。我和父親要了一毛四分錢,要買兩個寫作業的本子,田字格本,每本七分錢。有個同學說,另外一家商店裡可以買到便宜的,所以我就花了三分錢(還是五分錢,記不太清了)買了一根冰棍,當然剩的錢不夠買兩個本子的,所以就只買了一個本子。結果我在馬路上吃冰棍的事情被姐姐看到「告密」,父親看見我的時候,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那一年我七歲。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說過或者做過不誠實事情,哪怕是無心的。就算現在讓我說違心的話、作違心的事,也無法做到,我想父親的那一巴掌勝過千言萬語,讓我知道不誠實的代價,不論有意無意。

父親是脾氣剛硬的人,也是個誠實簡單到極點的人,當然為此他付出了一生的代價。父親從部隊復員到了地方醫院,之後不久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就開始了,這場人禍讓三、四千萬無辜的生命命喪黃泉。餓死的人大概有個現象肚子腫得厲害,誰都知道那些人都是餓死的。但是決不可以公開的說。父親大約在院長面前說了這樣的話,結果被說成「社會主義哪能餓死人」,而被開除。從此開始了他的「無職業」的生涯。

父親一個人,要養活大大小小八口之家,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雖然有母親的勤儉持家,和辛勤勞作,但是八口之家的生計,不是一副輕鬆的擔子。

「文革」的年月,一來運動,父親就被找去辦「學習班」,大概那個小礦上找不出甚麼太「反動」的人,父親還有幾個和他一樣「沒有職業」的人就成了替罪羊。和我家住對門的王大爺,十七歲就當xx黨的區長,後來也是不知道因為甚麼被開除公職,成了和父親一樣的「無職業」者,靠給人打水桶、刻印章來維持生計。王大爺和父親是學習班的常客。

如今我也已年過不惑,經歷了面對一個政府的壓力,也經歷了很多的人生挫折,朋友的背叛和忘恩負義,落難時的「再踏上一萬隻腳」的打擊,世態炎涼,金錢勢力,等等,等等。幸虧有大法,我才能從這樣一個個巨大的魔難中,一步步地、踉踉蹌蹌地走過來,雖然走得艱難,還會撞到牆上,甚至撞得鼻青臉腫。

這幾年,我會時常想起父親,想他沒有大法的法理指導,是怎麼熬過那些艱難的歲月。直到他去世,我都沒有想過要去瞭解父親,覺得他是父親,他做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是他應該做的,就好像我願意孝順他一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最近我有個感覺,好像可以進入到父親的思想裡,感受得到他的一些感覺,畢竟我的這幅身軀裡,流淌著他的血液,還有他的堅強的性格。

父親對我大概是很欣賞了吧,所以少不了要在人前顯示他的這個「臭丫頭片子」的一點點本事,無非是唱個歌、跳個舞之類的,或者說幾句「小大人話」。記得七、八歲那年,隨父親送姥姥回山東,一路上我和父親是游哉樂哉。

小小的我,拗得很,那時我有兩條很長的辮子,任誰給梳頭我都覺得梳得不好,一定要父親給梳,我才高興。一次,在姨家,姨給我梳了頭,我難受的不行,怎麼都不舒服,但是又無法說出口,只有父親知道我的心,最後還是他重新給我梳了辮子,我才歡天喜地的出去玩了。

上中學的時候,讀的是當地的煤礦中學,校長以前是煤礦裡的保衛科長,姓朱,不記得他的名字,只記得人人都稱他「朱大耳朵」,蓋因其生了一雙大耳朵吧。朱姓校長,一次對父親說我如果生在他們的家庭,一定會上大學,言外之意,賣菜籽的老戴,培養不出大學生來。這樣的羞辱,對父親講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知道當時父親說了些甚麼。後來我們全家遷回山東,我高中畢業考上大學,父親特意回到東北見到朱姓校長,說怎麼樣,老戴也可以培養出大學生吧。因為我們住過的東北的那個小山溝裡,當年出個大學生也是了不得的事情。

我想父親不僅是為了爭口氣,大概他一生的落魄和不如意,在那樣的社會裏,誠實的人沒有前途,把孩子培養成才,是接續自己的人生的一種潛意識的做法,當然也是希望孩子們有個好一點的將來。

父親是個傳統的山東人,東北住了二十多年,還是一口山東話,我們家的習俗也基本是山東的路子。父親重男輕女也很厲害,雖然到老了以後,他承認自己的幾個女兒也不差。除去我是個女兒身這一點,我想父親大概是在我身上看到了很多他自己的影子。

小的時候,家人親友都說我聰明,父親更是人前人後的誇我。我很小的時候,還很得意揚揚,可是到十幾歲的時候,我就開始反感了,覺得很難為情。但是又不能反駁他。

不過父親的聰明倒是少見的,至少在我看來。父親小時候因為父母雙亡沒讀過甚麼書,後來入伍,作衛生員,又被保送去讀醫學院,學高等數學的同時,每天要學幾百個漢字。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而且還做到數學課代表。

年輕的父親風流倜儻,是少見的英俊。高高的個子,俊秀又英武的面容,如今的電影明星也不一定比得上父親的英姿。父親有一楨年輕時穿軍裝的照片,那真是又酷又帥,用現如今的話來說。父親的交誼舞跳得也是叫個棒,籃球也打得極好。吹拉彈唱,自己打傢俱,給我梳辮子,樣樣在行。原來父親學的是西醫,到東北後又自己學習用中草藥、針灸給家人和親朋好友治個小病小災的,當然那個年代全是義務的。

父親還做得一手好菜,平常是母親下廚房。可是一到逢年過節,或者來了客人,母親就可以休息了,這時候,父親就親自上陣,做出一桌子好菜招待客人,或者全家享用。父親包餃子,一捏一個,我們全是和父親學得如何包餃子,因為母親是那種「笨辦法」要捏很多個褶子的,很慢,我們都是和父親一樣,一捏一個,非常的快。

雖然生活艱險,父親卻從沒被壓倒,依然經常很樂觀。高興時講故事、唱戲說書,和我們做遊戲,也其樂融融。父親也會經常和朋友下象棋,大概他的象棋水平也是不錯的。

我的「聰明勁」,不及父親的十分之一。

如果父親還在世,我可以和他交流,因為感覺能夠理解他一些了,儘管不是全部,至少這樣他會有人替他分擔一些那個沉重的生存的擔子。

因為中共對法輪功的迫害的原因,至今我都無法回國,到父親的墳上去添一把土、燃一炷香,感謝他給了我這一世的生命,感謝他養育了我,感謝他給了我為人做事的基本準則,用他的言談教育,也用他自己的一生所為。

今年是父親過世十年整,特以此文紀念孤獨、勇敢、正義、堅強、幽默、多才多藝的他。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寫於戊子年四月初三日
西曆二零零八年五月七日(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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