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长篇小说

小说:海棠诗社(32)

第一卷 校园

海棠诗社 第一卷 校园。(公有领域)

续前文

火车到了呼和浩特,停站时,望见步木真身背旅行包,一个手搀着一个孩子。

我对黄芳说:“你瞧,那就是从前我们香山诗社的老社员步木真。”并向窗外的站台上喊道:“步木真!”

她显然听到了我的叫声,转头看了一会,就拉着两个孩子向我们的车厢方向走来。

黄芳对彭虹说:“我们接她去。”拉起彭虹就下车去了。

不一会,黄芳拎着步木真的包,彭虹搀住步木真的大女儿,朝我们所在的车厢走来。我与几个男生迎至半途。两个孩子还认识我,直叫:“叔叔好!”

我有些激动,拉着两孩子的手,唤着他们的小名。

大家相互介绍之后,我问:“步姐带孩子去哪儿?”

步木真说:“几年没回老家了,带她们回去看看外婆。”

步木真叫孩子喊:“叔叔、阿姨!”

黄、彭拿点心让孩子吃。几位男生帮步木真倒了开水,又让座给她们母子三人。

火车继续西行。

黄芳说:“步姐,我听金芙蓉、天民兄他们讲,你对诗词是内行,要向你取经了。”

步木真说:“哪里是内行?不过是年轻时爱好,凭着少年气盛,学了点皮毛,现在两个孩子一拖累,哪里还沾诗词的边?每天忙得头昏眼花的,幸好老诗友帮忙,经常给我们母子寄些钱来,否则日子过不下去的。”

我说:“那不过是一点心意,还多亏哈萨克张武老兄的帮衬。”

我又将张武的人与事讲了一遍,众人都夸他勇敢而义气。

突然一场大雪来临,纷纷扬扬。大家都有些疲倦,渐渐地,都打起盹来。待我们醒来时,已是另样世界,道南道北,千里白素。

火车行数小时,不见人烟村廓。两个孩子在说话:“姐姐,那北面的大山是大青山不?”

“不知道,问妈妈吧!”

“妈妈,那是爸爸小时给我们讲的大青山不?”

步木真睁开睡眼,对怀中的孩子说:“是的,这就是大青山。”

眼泪似欲夺眶。她的女儿说:“爸爸讲过,我们的故乡在大青山北边,那里的水清清的,草长得肥肥的,马儿羊儿也比黄河边的好。”

这时诸同学都醒了,见白雪千里,赞口不绝。

步木真对孩子说:“是呀,山北的草原多,这山南倒是沙滩地多。”

两个孩子说:“平常你说山南是阳面,山北是阴面。阳面就日光充足,水草丰盛;阴面就潮湿阴暗。为什么大青山的南北就恰恰相反呢?”

李木真说:“这个妈妈就不懂了,等你们长大了,像这几位叔叔、阿姨,到大学里去找答案。”

她的女儿说:“我记得小时候,爸爸有一天在油灯底下念他的诗,好像提到了大青山。弟弟,你记得不?”

她的小儿子摇摇头。

黄芳见孩子的问话引起了步木真的诸多感伤,便屏开话题说:“提到大青山和诗,正是好题材,我们何不就此大雪,饮酒赋诗?那样时间也过得快些。”

彭虹说:“对了,八达岭赋诗,就有几位未展其才,这下可有机会了。”

何天雷喝了一大口酒,又拈了些糖果给孩子,说:“我们北方人见惯了旷野白雪,倒不见得有什么新奇的感兴,不如让你们南方人先显显身手。”

大家你推我让,最后约定各自索句,但南方人须先行交卷。顷刻之后,彭虹说:“我只有短短几句,我说了。题目微微《黄昏白雪》:

大漠近黄昏,天地共辽阔。

几阵风急催,千里堆白雪。”

何天雷说:“不赖。虽近陈套,实也真趣。只是余意未得备述,似结得突兀。”

康茂名说:“我是南方人,也只得先凑合交卷了。七言绝句。题为《起朔方途中遇雪》:

长车日夜走寒原,一地冰痕空对天。

坠羽欢欣名白雪,叫人怎得入沉眠。”

何天雷说:“七言绝句到底比五言的绵婉有致。‘一地冰痕’与‘欢欣白雪’前后遥相呼应,铺垫得有味。舟山老兄,你也得赞美一下我们北国的风光了。”

舟山人说:“本不善诗,愿从君命。我做一首七律吧。题为《雪压蒙原》:

午后东风入梦来,青青岛石涨红梅。

醒时醉眼千山白,垂暮晴光万壑衰。

不见昏云遮广漠,唯余玉树列蓬莱。

素龙静里藏春气,五月才听花盛开。”

彭虹问:“这素龙语出何典?”

步木真说:“不像是用典。从前大金完颜亮将逶迤之雪山描述为‘素麟猖獗’,是否‘素龙’是‘素麟’的活用?也含一样的意思。”

舟山人说:“步大姐知道的真多。意思确是一样,但两者雷同,却是巧合。要知道,完颜已有此句,我就要改了。”

牛晓明说:“改它什么?古今辞同意近者甚多。”

黄芳说:“你也是南方人,该轮到你了。北大为文科之首,一定要有佳篇的。”

牛晓明说:“北大生也参差不齐,我爱诗而不善诗,说出来,恐怕大负众望了。”

彭虹说:“那怕什么,无非都是学步而已。难道非到了李杜的水准才做得诗?到了韩柳的水平才写得文章?如果这样,除了李、杜,就不再有诗人;除了韩柳,就不再有文章了。”

牛晓明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就胡诌一首五律吧。题目《原上观雪》:

大漠山川寂,黄昏染酷寒。

才飘零乱羽,顿积广沙滩。

酒气融窗冻,游风起雪澜。

骎骎千里白,吞没大青山。”

何天雷说:“酒气与游风一联,可以与边塞诗并立了。还有哪位是南方人?”

黄芳说:“天民兄是的,”

我说:“彭、康、牛、舟山人皆交卷了,我这个南方人可不可以免试呢?我非常想听听北国人吟北方雪。”

何天雷、黄芳皆不同意,二位甘肃老兄也在附和黄、何。

无奈,我只得说:“古人写雪写得多了,我纵有通天本领也出不了他们的窠臼,能不能由你们拟题,我来仿前人的八股,做个破承题,以资一笑如何?”

黄芳说:“那八股听说是呆板陈腐的东西,毛泽东还有反对八股之说,将八股一概骂得狗血喷头。你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彭虹说:“也不能一概骂倒,既便是骂八股,也非毛老头子的发明。五四什么新文化运动时,那些文坛风头人物,就开始痛骂两种八股了。然而,八股也并非一无是处,它有一点好处,即开门见山,层次清晰,少有废话。比现在那些一下笔便离题万里却又故弄玄虚的文字垃圾堆,要好得多。”

我说:“看来我有了个盟友。”

黄芳说:“我拟个‘截搭题’如何?”

众人说:“但不能离开‘雪’字,否则就与我们今日的气氛不相融洽了。”

黄芳说:“好,岑参有‘去时雪满天山路’,就拟题为‘雪满路’吧。这样的题也容易些。”

我想了想说:“言道路尽为白雪掩盖也。夫雪者,覆压山野,迷径失路,征人战马,苦于酷寒,徨徨狼顾,不待言而自明矣。”

大家说:“看样这破承题手段,是很简练的。”

我说:“我这是偷懒,不过是借此躲过咏雪诗的关卡。请步姐为我们做首诗吧。”

步木真推辞道:“我早不沾书本了,也没有什么做诗的心思。”

她女儿却说:“妈妈做吧,你不是说过去常和爸爸和诗么?”

步木真沉思了一下说:“那我就将前几年孩子的爸爸一首《大青山咏雪》诗,念给各位听听。”

大家听她要念亡夫的遗作,便肃穆起来。

步木真慢慢念道:

“半醉飞花入夜收,月华尽失素风流。

银光懒得擒毡索,白被殷勤压九州。

威逼春芳逃影迹,裁成玉树驻峰头。

山川怀抱平安梦,万里争明兴未休。”

念完,李木真泪花夺眶。两个孩子直叫:“妈妈,别伤心。”我们几人也为之怅怅。

许久,何天雷说:“这样的好兄弟,竟不假天年,真真的叫人隐痛难消。”@(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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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