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记得自己的童年(4):成为一个母亲

一位女科学家勇敢追寻生命真理的故事
作者:荷普.洁伦(Hope Jahren)

一知道怀孕,我就感觉到肚子里是个男孩,而且我知道他会跟他爸爸一样金发碧眼。(Foto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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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孕是我做过最困难的一件事。我无法呼吸,无法坐下,也无法站立。搭飞机时无法放下餐桌。我无法趴睡,但是在我三十四年的人生里我一直都是趴睡。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天堂里的哪一种上帝,会决定让一个体重一百一十磅(约五十公斤)的女人身体里装着三十五磅(约十六公斤)的胎儿。我被迫在芮巴的陪伴下在附近无止境地绕圈散步,因为宝宝只有在我走动时才会安静。他踢我的方式不是“妈咪,我在这里”的温柔轻踹,而是用力地扭动翻滚,仿佛一个成年男性试图挣脱精神病患穿的约束衣。我不停走动,孤独而滑稽地模仿一场异教徒的生育游行。我想,我和宝宝都不喜欢这种令人窒息的安排。

有躁郁症的孕妇不能服用帝拔癫(Depakote)或癫通(Tegretol)或思乐康(Seroquel)或锂片或理思必妥(Risperdal),或是任何她多年来每天都得吃的药,因为不吃药就会因为幻听而拿自己的头去撞墙。确定怀孕后,她必须立刻停药(这也是发病的原因之一),站在躁郁症的铁轨上等火车头直接撞上来。统计数字简单明了:躁郁症的女性怀孕时严重发作的概率是怀孕前与怀孕后的七倍。让她停药靠自己的力量撑过前两个孕期是医生坚持的残酷事实。

怀孕初期,我经常醒来呕吐到瘫软在浴室地板上躺好几个小时,筋疲力竭地作呕和哭泣,到最后绝望地用头去撞墙和地板,想把自己敲晕。

我重拾小时候向耶稣求助的习惯,或求祂至少让我失去知觉。清醒过来之后,我能感觉到脸跟磁砖地板之间有一层冰凉的鼻涕、血液、唾液与泪水形成薄膜,但是我无法说话,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坚贞不移的丈夫慌乱地打着电话,他走进浴室把我抱起来、洗干净之后再次打电话给医生。医生让我住院,然后用之前试过的方法帮助我,但是一周后我将再度发作。我反复发作,到最后除了克林特跟芮巴之外我谁也不认得。

我带着决心上医院,一次住院好几个星期,在其他方法无效的时候被绑在床上。他们让我接受了无数次ECT治疗,因此我遗忘了二○○二年大部分的时光。我乞求医生跟护士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这样,他们没有回答。我们能做的只有计算天数,等待我能安全服药的那天到来。二十六周是一个神奇的日期:怀孕进入第三孕期,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准许母亲服用各种抗精神病药物维持健康。

一准许服药,我立刻接受各种医药治疗;慢慢地,比较严重的症状渐受控制。我开始拖着身体去上班,结果只是在办公室的地板上睡一整天。我试着教书,却发现自己太过虚弱。于是我请了病假。怀孕八个月的某天早上,我脚步沉重地走进大楼正门,我先在行政办公室休息一下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拖着三十几磅的额外重量走进位在地下室的实验室。我当然不再处理化学药品,但是坐在嗡嗡低鸣的机器旁边检查数据,然后假装实验器材需要我的许可和鼓励才能进行下一项工作,都让我感到安心。

在我准备搭电梯下楼之前,我坐在影印机旁边的访客椅上,顶着巨肚向后靠。我说,“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新的我,他永远不会出来。十八年后会有一个成年男子住在我的肚子里。”虽然我不是在开玩笑,但秘书们依然同情地轻声笑了。

系主任华特(Walter)走进办公室,我自动站起来,就像士兵看见资深长官就会立正站好一样。我几乎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这个拥有百年历史、爬满常春藤的系所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获得终生职的女性。出于本能,我知道我应该隐藏任何伴随怀孕而来的体弱迹象。

不幸的是我站起来太快,血液从我的头部往下冲,霎时一阵晕眩。我自动坐下把头放在双腿中间,我知道晕眩只会持续一分钟左右。我对头晕并不陌生,因为我的血压向来很低又总是抗拒进食,把吃东西当成无止境的琐事。华特困惑地四下环顾之后望向我,而我的姿势像只搁浅的疲惫鲸鱼。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有人给我一杯水,但是我拒绝了。我蹒跚走向电梯,心里又多了一重挥之不去的莫名忧虑。

隔天晚上六点半左右,克林特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们的办公室位在走廊两端。他表情憔悴,我怀疑他打算告诉我某人的死讯。他靠在门框上严肃地说,“华特今天来我的办公室找我。”他犹豫了一下,表情很痛苦。“他说,你请病假的期间不能再走进这栋大楼。”

“什么?”我大喊,心中的恐惧多于愤怒。“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那是我的实验室,我创立了那个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丈夫叹道。“他们都是混蛋。”他语气轻柔地安慰我。

“我不知道他们居然可以这么做,”痛苦开始蔓延时,我说。“为什么?他们有说为什么吗?”我问。我想起我这一生中曾经问过掌权者非常多次“为什么”,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令我满意的答案,一次也没有。

“喔,就是那些跟负担和保险有关的废话,”他答道,接着他说,“他们都是原始人,我们很清楚。”

我怒气冲冲地叫嚷起来,“搞什么鬼?这群家伙有一半会在办公室里喝得醉醺醺⋯⋯还有跟学生打情骂俏的⋯⋯我居然成了负担?”

“我想实情应该是这样。他们不想看到孕妇,而你是这栋大楼里曾经出现过的唯一一个孕妇。他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件事,如此而已,”他温柔地说,虽然生气但比我冷静。

我心中有一部分震惊难消。“他叫你来转告我?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告诉我?”

“我猜他怕你,他们都是胆小鬼。”

我一边摇头一边咬牙切齿。“不对,这样不对!”我坚持。

“荷普,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他的语气平静而悲伤。“他是老板。”克林特一脸哀痛,我看过一只美丽的老大象在失去三十年的伴侣之后露出同样的表情。他知道禁止我进入自己的实验室对我来说有多么痛苦,那里是我感到快乐与安全的地方,特别是现在,那里也是我真正的家。

我沮丧地抓起空咖啡杯,用全力摔在地上。它在地毯上弹跳,没有破掉,滚了几下后从容不迫地呈现侧躺姿态。这让我更加感到软弱无力,我连无意义的小事都掌控不了。我坐下来用双手摀着脸,趴在桌面上啜泣。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一边痛哭一边哽咽地说。克林特站在一旁见证我的痛苦,他心上的压力也愈来愈沉重。我渐渐停止哭泣,我们安静地坐在一起,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

两年后克林特才告诉我,他对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感情在那天彻底消失,他从未原谅他们那样伤害我。我们隔着安全的距离回顾并讨论这件事。或许是因为我被视为负担,这不是任何人的错;那时我们并肩作战,手牵手带着我们最爱的人和几样私人物品,搬到数千英哩以外的地方。

被下禁令的那天,我一整天无所事事,所以那天早上我安排了产前检查。护士与技师帮我量体重、照超音波,告诉我令我震惊的消息,那就是我比上一周又多怀孕了一周。陌生人问我怀孕“几个月了”,我回答“十一个月”时他们以为我会跟着一起笑,但是我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我知道我应该很快乐、很期待。我应该忙着购物、粉刷、慈爱地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我应该庆祝爱的果实即将成熟,尽情享受丰满的子宫。但是这些我都没做。我花很长的时间用力哀悼这个宝宝害我失去的人生。我应该陶醉在期待里,不断想像这个神秘人物在我的体内慢慢成形。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早就认识他了。一知道怀孕,我就感觉到肚子里是个男孩,而且我知道他会跟他爸爸一样金发碧眼。

我知道他会跟我父亲同名,但是拥有自己的个性。他会跟所有的维京海盗一样吃苦耐劳,也会合理地恨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的母性在成长过程中承受太多阴影,还没开花就已枯萎。我每天用力呼吸,大量喝牛奶,狂吃意大利面,睡很久很久;我努力告诉自己至少我可以跟宝宝分享有营养的血液,消极地暂时为他供应所需。我努力不去想自己下一次发疯是什么时候。◇

──节录自《树,记得自己的童年》/ 商业周刊

【作者简介】

荷普.洁伦(Hope Jahren),1969年出生,植物学家、土壤生物学家。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博士,目前为夏威夷大学檀香山马诺亚校区的终身职教授。三度获颁傅尔布莱特奖学金(Fulbright Awards),两度获得地球科学领域的青年研究者奖,只有四位科学家曾两度获奖,她是唯一的女性。2008年在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能源署与国家卫生研究院的支持下,成立了稳定同位素土壤生物学实验室,是美国少数主持实验室的女性科学家。

责任编辑:方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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