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破柙记 (15)

作者:柳岸

老虎。(雅惠翻摄/大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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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论语.季氏》

九  A级通缉犯

“改革开放”的劲风刮遍中国大陆,号称“京南第一县”的铎县自然毫不例外。就拿车站广场来说吧,过去用为政治导向的标语牌、“语录板”已经变成五颜六色的广告;一座十五层的高楼拔地而起,从站南雄视着广场内鳞次栉比的货摊、小店;独轮车、三轮车、地排车与大小的各型牌号的轿车、卡车竞道行驶;穿偏襟大棉袍的、干部服的与穿夹克衫或西服的人在摩肩擦踵。这一切再加上那古旧牌楼式的车站大门,使人在领略现代化的同时却感到有些不伦不类。就像一位仍然束辫、缠足的女郎着上了一袭洁白的纱装。

这使人想起中国人的“性格”:机敏、灵活、讲风尚、好时髦,出门看风标,遇事一窝风,只要上面打喷嚏下面就跟着来一场飞砂走石。就像五、六、七十年代,上面有号召,下面就形成“运动”,人们就全身心、无条件,不计代价、不顾后果、不择手段的投入。这种精神在过去叫“革命热情”,而现在呢,就叫“改革开放”。所不同的是目标,“革命”是革别人的命以显示自己“革命”;而“改革”则是为了赚钱,赚别人的钱为自己的钱。

其实有“目的”是人,人利用运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改革开放这一运动的目的是什么?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可是这个“一部分人先富”的政策却是要流血的。谁可以“先富”?经什么人的“允许”才能先富?反对特权⎯⎯“官倒”、“先富”的人被当做暴徒“平”了,能够“先富”的人已经肆无忌惮了!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就有一个庆祝大会,它庆祝的是以鲜血来保证“一部分人先富”并获得了胜利……

车站入口处的大门上方一幅横贯全楼的大字标语:“庆贺平暴胜利欢送凯旋部队返防大会”。

大会在站前广场举行,十万人参加,扬声器震耳欲聋,讲话声与口号声此起彼伏。……

如果人们了解内情,并把会议主旨与部队表现进行一番对照,就会发现这大会其实有些文不对题。因为这支被“欢送”的部队并未开进京城。所有的“平暴”手段⎯⎯坦克轧人,机枪扫射,概未施展。他们被赋定的任务仅是把守“京城南大门”一个既含混而又清楚的命令。

含混的是士兵及中下级军官。他们觉得奇怪,既然来“平暴”却不让进入京城,本军一枪未放,一人未抓,自始至终连“暴徒”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难道就这样完成任务?

清楚的是部队高层首长,他们其实是很捏一把汗的。

原来,自中央军委发布“平暴令”以来,其执行并不顺利。驻守保定任务是拱卫京畿的某禁卫军,先是对命令犹豫观望,敷衍塞责。继而公然私行决定不带武器进城,采取绝不向老百姓开枪的“对策”。 这种把人民利益置于命令之上的做法当然的震怒了“最高”权威。 于是该军首长被送进军事法院,军党委被改组。

变生肘腋,“最高”十分恐惧。 虽然被改组了的这个禁卫军随后还是首先冲进了天安门广场,“清场”绝不手软,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但吓破胆的当局却不得不另防一手。他们急调亲信护驾,将驻山西的一个军调来铎县,就地对改组后的禁卫军进行监视,以防再度发生不测。

所幸二者相安无事,被监视者“出色”的完成了任务,监视者自然也与有荣焉,皆大欢喜。

九个月之后,“监视”任务撤消即将回防原住地,自然应对“勤王”有功的该部有一番特殊的慰问。 欢送大会就在这种背景下举行。规格很高,上自军区党委、中央军委都派要员参加,著名的文艺团体进行慰问演出。

广场外狗吠、车鸣,生活在照样进行。

两位干部模样的人正在一家包子铺前等待午饭,同时聚精会神的听着通过车站扬声器传出的大会盛况:

“……感谢你们捍卫红色江山哎,

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程。

感谢你们中流砥柱,卫国又卫民,

平息暴乱立呀立新功。……”

这是专为“平暴”部队新编的歌词。不知是创作者才情不够还是对这种“任务性创作”不愿倾注心力。歌词诘屈聱牙但却无可挑剔。因为都是报纸社论及“首长”讲话的原词、原句。只是曲调取的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家喻户晓的藏族舞曲,唱起来再夹杂着某些口号,使人不自觉的就想起了“文化大革命”。

“这不是‘文化大革命’又回来了吗?”高个子干部说。

“革命是不会停止的,这是‘发展论’,你怎么连这点‘毛泽东思想’都不懂?”胖干部奚落着对方。

“这倒是!……”高个子接受批评:“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革命’比‘文化大革命’强多了。现在一面‘革命’一面还有包子吃,‘文化大革命’那会儿,‘革’完‘命’回家还得吃‘忆苦饭’!”

二人哈哈大笑。

高个子拿起一只刚端来的包子咬了一口:

“嚄!”吃进口的包子又吐了出来。

“怎么,烫着了?小心点呀!”胖子一面埋怨一面提醒。

“我说老板,您这包子是什么馅儿?”高个子没理胖子,直接向摊主说话。

“白菜猪肉。”摊主不屑地答。

“这肉不见一星且不说,怎么这菜都馊了还让人家吃?你闻闻!”说着他把包子凑向摊主的鼻子。

“干什么?……干什么?”摊主用手一挡,然后双手扠腰:“四毛钱一个你想吃什么?蒸熟了就不错!”他倒坦白。

高个子火了:“这不明摆着坑人吗?你用馊菜做馅,吃病了谁负责?”

“谁爱负责谁负责,吃不过儿?别买呀!”摊主奚落着。

“伤天害理!”胖子也忍不住了。

“找他们管理处去!”高个子说着,拿起一只包子就要走。

“管理处”,顾名思义是市场管理部门。他们的职责该是监督秩序、公平买卖。

“哪儿去?”摊主挡住高个子去路:“先交钱!”

“钱?…你这坑人买卖还想要钱?”高个子说。

“有钱还想打发要饭的呢!”胖子帮腔。

正在不可开交,二位管理员来到。为首的一位四十来岁,红色臂章带在袖口上:

“嚷什么?”他吼道。

“你看!”胖子抢先说,他把包子掰开,把馅子举近管理员的鼻子:“这种马粪包子臭气薰天,还卖给人吃,不是坑财害命吗?”

谁知管理员却把包子推开,双手抱胸,点着头说道:“我们早就注意你们两个人了!天天来这里吃饭可是天天发牢骚,连闯几个饭摊,这不满意,那不随心。抱怨东,抱怨西。又口口声声:通货膨胀,民不聊生!……还敢诬蔑这欢送大会是‘文化大革命’。……你们是诚心找碴,为社会主义市场抹黑,为平息反革命暴乱喊冤叫屈,是不是?”

二顶大帽子把高、胖二干部镇得目瞪口呆。他们再也想不到这市场的管理方针竟是专打买的不打卖的,赤裸裸与不良商贩沆瀣一气。

管理员见二人半天不吭气,以为被镇唬住了。于是他得意地仰起头,手指直戳到高个子鼻尖:

“你们说!打算私了,还是官了?”

“私了怎么说,官了又怎么说?”高个子耷拉着眼皮。

“私了就是交钱,走人,不准再捣乱!”条件不算高。

“那……官了呢?”高个子摆出个玩世不恭的姿势。

“你?……还想官了?”管理员眼睛瞪得比包子还大:“进派出所,写检查、交待。为什么捣乱市场,诬蔑平暴措施?……”

“派出所?……好极了!”高个子就像小孩子听到炮竹响,乐的一拍大腿:“我还正想找派出所反映你们上下勾结、坑瞒顾客的情况呢!……走,头前带路!”大概他派出所或公安局里有人,所以有恃无恐。

“走!”胖子对管理员做了个“请”的姿势。

管理员平日吃定了老百姓怕警察、恨警察的心理,所以遇事就打派出所招牌。却不料今天这二位竟是软硬不吃。一时又无法判断他们的来头,因之未免有些气虚。可又因刚才调子扯得太高,面子上又下不来,只得强打精神嚷道:

“要走?……好哇!……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话是如此说,脚下却是纹丝不动。

“说得好,走哇!……怎么,你脚底下抹了万能胶,连地皮也沾住了!”高个子尖刻、阴损。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位身穿蓝色运动服的大汉走过来,他先握住高个子的手臂很是谦和地说道:

“好了!好了!何必为一点小事如此认真?社会风气不好,大家都不满意,容易发火拌嘴,每个人少说两句也就过去了。不过,我想提醒大家:不要让小偷趁乱钻空子!”

一提起小偷果然见效。大家不约而同的向自己的衣袋钱包摸去。奇怪的是所有在场的人脸色都凝重起来,原来他们不但没少钱反而是口袋里多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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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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