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萱 : 楚汉相争之龟甲拼图 (上)

蔡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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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8月16日讯】﹝楚汉相争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壮观的一幕。穷尽自己的想像力,还是不觉得具有与先人对话的资格。所以匆匆结束了这篇“准历史小说”。对于家喻户晓的那些历史故事,文中几乎都是一笔带过。笔墨重在杜撰的七片龟甲的传说。我把最后那枚祝融氏相传下来的楚国龟甲嵌在了项羽的背脊上。英雄也许就是天生的。英雄的悲剧在于他永远是旧时代的祭祀,而开辟新时代的伟人们形像往往不那么“光耀”。

项羽本纪中,太史公批判项羽“不师古”。其实项羽失败的原因,我觉得主要是“不思变”。而这种不思变是由其本身所决定的。项羽无法挣脱的是来自自身的羁绊。从这个角度看,“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项羽此话并不荒谬。他与刘邦的交战,也都是胜多败少。楚河汉界就仿佛新旧两种观念之间的鸿沟。那个时代最终选择了出身一介平民的刘邦,只是因为那个时代需要更加天翻地覆的更新。

也许世间唯有帝王才能成为帝王的知音。“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刘邦追逐的是天下,而项羽在他的面前更多的显现出类似体育家的姿态。项羽求的是胜负,这一点上看,他从来不是一个败者。“天若有情天亦老”,此中我们可以读到最阴狠的帝王权谋之术。但我想沧桑人间终是有情,汉朝不过四百年天下,此后又有多少回江山易主。而英雄不过江东的气魄,才是永远让人思念慨叹的。﹞

楚汉相争之龟甲拼图

(一) “赢秦灭,龟蛇代”

项羽记得那个关于拼图的谶言是在会稽山下得到的。

那是初秋的一个正午。天高云淡。项羽仰卧在山脚的草地上,阳光从遥远的地方照下来,在他周围投下神秘的环形阴影。身下枯黄的草毡柔软舒适,在他偶尔的辗转中发出一些细微的动响。项羽梦中想如果耳畔仅仅是这些杂草的呻吟,他肯定会睡的相当适意;如果没有对面山上八千子弟的刀剑乒乓作响之声,如果没有叔父项梁声嘶力竭的怒吼之声,他是绝对要在这草毡上睡到美丽的月亮升去甘甜的露水落下之时的。

项粱和八千子弟终于疲倦的歇息去了。世界相对安静下来。然而项羽却忽然睁开了眼睛。阳光照亮他原本闪烁混沌之色的双瞳,那是怎样的启迪之光啊。项羽白日里的梦在这日光之下清晰起来。山顶上的白云是否被魔王重新排列了一遍呢?七片近似六角形的云朵聚集成一幅神奇的拼图,朝项羽的头顶游弋过来,一行大雁倏的穿过那七片云朵,如穿过联成一片的完整龟甲,在瞬间隐入更加深远的天际。项羽的梦里是曾为这雁翅振摆之声所憾动的;项羽的梦里还久久回绕着一个苍老遒劲的声音:“赢秦灭,龟蛇代”。于是他终于醒来,重瞳之目异辉闪耀,蜇居的生命就这样被天降于会稽山下的神谕所唤醒。他登上山峦之颠,一杆杆楚字大旗在秋风中拂动,八千子弟身着铠甲的神武之躯如劲柏一般挺拔。项羽大笑起来,神谕里还说他会拥有拔山之力,于是他尽力克制着想拔起会稽山的自然愿望,只是轻松的举起了那只鼎。

他举了那只鼎朝山下走。追随他的是一杆杆楚字大旗和被神力威慑住的项梁与子弟兵。他终于走到河边,河水正湍急的流动着。极目远眺,对岸灰朦朦一片。他隐约听到士兵的撕杀声与百姓的哭叫声;隐约看见燃起于美丽宫殿上的不灭火光。叔父气急败坏的在找渡船,船夫不愿意载他们过河。船夫要回家吃饭。一瞬间,船夫的头颅在项羽的冷笑和利剑的寒光下落入河中,随殷红的流水向东逝去。

项羽拄剑立于船头。从此杀戮二字将与我相伴。他这样想。渡船缓缓驶向彼岸,河面上漂浮起一片氤氲之气模糊了项羽的视线,那些熟悉的田地与屋梁渐渐望不到了。我正在远离江东。那七片龟甲型的白云仍然被天上的风吹拂着,我将于杀戮中寻找那梦中神秘的龟甲拼图。一共有七片。神说我会先拿到最大的一片。项羽的目光逆河水向西望去,他再次幻见美丽宫殿上空的火光,于是昂首狂笑,那些银色的水波被他的笑声震荡出混乱的漩涡。“赢秦灭,龟蛇代”的声音从水底冲出,那声音笔直有力如一道粼粼水柱,水花却最终轻轻飘落在项羽的甲胄上。

当晚霞胭染河水之时,项羽再次想起昭示谶言的梦。西边遥远的地平线附近一大块瑰丽的云彩不断生腾翻卷,如百变浓装的戏子般,上映出种种奇异的姿态,却始终未出现项羽梦中显示过的另一种征兆。直至幕色降临,项羽由神谕所产生的超自然的信心中,终于飘过一丝水花般的困惑。而以后的每一个被晚霞浸染的黄昏,项羽的心都会被焦躁和烦闷的情绪包围。“龟蛇代”──他早已熟悉那七片白色的龟甲构造出的拼图,却从未见过赤红色如盘蛇状的云朵。

于是焦躁和不安的情绪始终伴随着他的征戎生涯。过广陵,渡淮河,他的心因朝着骊山的方向而激动,可是却从未见过赤色盘蛇般的云朵。以后的岁月里也是这样。他一直杀戮,杀戮,杀戮。他的内心似乎比狼烟纷绕的战场还要动荡,而这仿佛皆是缘于神谕赐给他的昭示、力量和困惑之间的相互纠缠与争斗。

(二) 藏在和氏璧下的龟甲

“这里真美丽真舒适啊。”
“请回灞上吧。沛公。”

“这里就是阿房宫。这里是世界上最美最豪华的阿房宫。”
“请回灞上吧。沛公。”
“在这里歇上一天吧,我差不多愿意用所有的平凡岁月来换取阿房宫中的一寸良宵了。”
“请回灞上吧。沛公。”
“……好吧。”
于是战车在元冬西风肆虐的早晨驶离咸阳。雪片狂放的在空中飞转。战车支支呀呀的行进着,在雪地上画出无数道深黑色的辙印。

刘邦掀开车篷。风与雪纠缠在一起,似许多蛟龙在劲舞着;道路两旁寂寞的山林披银着白,偶尔从深处的山谷传出几声雄心勃勃的枭鸣。

咸阳通往灞上的路竟然是如此的漫长!旬日前,那个雾锁长空的黎明,这道上曾经响起马蹄哀伤的滴答之声,子婴的白马素车一步一挪的走出都城。当萧瑟的寒风终于吹散弥漫在古道上空的秋雾之时,世事便显得如冰冷透明的空气一般悲凉无奈。

刘邦曾于高马之上俯视低首跪于路旁的子婴,传国的玉玺正托在秦王朝亡国之君颤抖的掌中。刘邦下马接过玉玺,闻名遐迩的和氏璧在淡薄的日照之下泛出色彩斑驳的光芒,令他的双目有微微刺痛的感觉。继而当那块石头卧于他的双掌之上时,却奇迹般显现出一种柔顺温驯的白光,这令他即刻镇定下来,仿佛捧于掌中的不再是那个令卞和被砍去双足,秦王诈称欲以十五城池相易的神奇宝物;不再是一统天下的象征。而只不过是他刘家极为普通的一件家传之物。他于心中默许下誓言:他将完整占有它并让它世代相传下去。

传说中那年深秋的西风格外凛冽。悬在子婴颈项的白绢被风吹落了,又飘浮起来,像一根轻薄的羽翎升入云霄之中。身着单薄素服的子婴于恐惧与寒冷中瑟瑟哆嗦着。远处山谷里不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枭嚎之声,子婴手中盛玉玺的锦盒卒然跌落于刘邦的马前。

大风猛然掀起阵阵黄沙,黄沙旋转的呜咽之声有节奏的配和着枭的吼叫;黄沙如巨幅的旗帜席卷整个苍穹。冥冥中刘邦的耳畔响起一种奇怪的喘息之声,孱弱无力的在昭示着什么,仿佛垂死的老人临终落下来的遗言。一浪猛过一浪的黄沙使所有人都无法睁开双眼。刘邦觉得自己的脚抵住了一个硬物。

那是一片五彩斑斓的龟甲。

刘邦将龟甲悄悄置回锦盒的夹层,在没有任何人察觉之下。虽然他身旁有无数精明的谋士,那一刻席卷的黄沙使他这一动作瞒过了众人的眼睛。

“子房,这路好长啊。”刘邦依然眯眼注视车篷之外那如蛟龙劲舞的风雪。

“是的。自咸阳返回灞上,也许是沛公至今走过的最长的一条路。”

“我让车队加速前行吧!”后面的车篷里传出樊哙的声音。

“不用了。速度已经很快,因为没有辎重。我们从咸阳出来,居然没有辎重。”沛公叹息一声。张良把那些宝物都贴上了封条。既然得不到阿房宫,那些金银珍珠又何所惜呢。他们军容整齐的撤出咸阳之前,可以说是秋毫未犯。

“外面风太大。”萧何伸手将沛公掀开的车篷掩好。车内的光线变的神秘幽暗起来。

“沛公,您得到的是最宝贵的财富。”

刘邦不在意的笑笑,知道张良又在说他那套仁义民心的理论。他们将重返灞上。和氏璧下神秘的龟甲不久就会落入即将占据咸阳的项羽之手。回灞上的路很长,争夺天下的撕杀从此才算真正拉开帷幕。多年前芒砀山上那个怪异的梦里,蛟龙与龟甲同时显现的神秘的梦里,谶言这样昭示他:他将会面临一种选择,于新的纪元与旧世界的残骸之间。

他坚信自己选择的是正确道路。返回灞上的路如抵达新纪元的路一般崎岖遥远。他再次回忆起美丽的阿房宫,回忆起那些动人的嫔妃、华丽的幔帷、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念这些,这些被他称作残骸的迷人的东西。

他觉得仍然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他有气无力的躺在座椅上,阖目入梦那一刻,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会再次梦见阿房宫里的美女而非崤关山中的旗帜。于是萧何与张良都目睹了沛公入梦时懒洋洋近乎无赖般的笑容。

(三) 火烧阿房宫发现的秘密

范增踏入账帷的时候,双耳早已灌满项羽的狂笑之声。范增静静的走到项羽对面,凝视着那永远闪烁着混沌之光的重瞳,凝视着那永远使他愤懑无奈的重瞳。顷刻之间项羽止住了笑声,大声的询问范增:“亲爱的亚父啊,您智慧的双眸缘何充满恐惧?您强壮的臂膀怎么在轻轻颤抖呢?”

范增原是不必再牢牢盯住项羽的。但是那一刻范增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他在项羽成双的瞳孔之中看见稍稍重叠的两个血亮的头颅,于是他只好稍微侧动身躯。他是不打算再次瞻仰已从项羽眼中看清了的悬在对面幕帷上的头颅。

秦王子婴的面容由于沾满快要冷凝的污血而显得模糊不堪。秦王子婴的眼睛没有被阖上,雪白的眼底在被项羽剜去眼珠后空荡荡似两片溜光的珠蚌。

亚父的面容抽搐痉挛了。立刻有兵士送上黄澄澄的铜制痰盂,亚父剧烈呕吐起来。事实上范增走进大帐那一刻,兵士们已分别捧上痰盂与漱盆守候在两旁。自从攻入咸阳之后,项羽频繁发作的间歇性血腥杀戮已使呕吐成为亚父的习惯性常发保留病征。

范增漱口的时候,背上微有些痛痒,他知道那是毒疮重发的征兆。那毒疮是自鸿门宴后积怒而生,如今已成了难以完全治愈的缠身痼疾。范增的眼前浮现出鸿门宴上刘邦谦卑的姿态和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刘邦对霸王行礼时卑弓着的身体活像一条蜇伏于严冬的毒蛇!是的,他是将咸阳让于了霸王你,可是,该死,如此热衷于杀戮的项羽究竟是由于什么缘故要放弃那绝好的消灭异己的机会呢?

项羽道:亚父,漱完口咱们痛饮几盏吧,我准备祭拜一下我那战死于定陶的叔父。

范增颔首。终日生活于刀光剑影之中,唯有这酒能除去弥漾在空气中的血腥之气。项羽将一觞清酒洒于项梁的牌位之前。然后牵范增之手并肩走出帐帷。暮色浓重黑暗,仿佛为前朝的帝都披上层层孝纱;士兵们手擎的火把照映着项羽和亚父并辔行进。来吧,亲爱的亚父。让我们去最后看一眼焚烧中的阿房宫吧,听说大火即刻就要燃尽。让我与亚父一道狂醉于这壮丽的废墟之边,就像我们曾经一道狂醉于新安以南那个小土坑旁吧!

夜风中引路的火把在范增的视线前方犹如磷火般扑朔闪耀。无数的厉鬼冤魂浮游于火光后面的幢幢黑影之中。项羽所言的那个活埋过二十万三秦降卒的小土坑,在范增的想像中定然已是白骨撑据着白骨的一番景象了。

黑夜的苍穹被漫卷于山麓上每一道树木每一寸瓦檐的火焰涂染成阴森的黯紫色。阿房宫的大火已燃烧整整一百天。巨龙般的火舌早已将帝王的金銮龙榻舔舐成满天飞舞的灰烬;曾经巍峨壮丽的殿阙阁楼渐渐坍塌为无数诗人骚客们凭吊的颓垣残壁;富丽豪华的殿堂台榭和精致秀丽的朱楼画檐同被焚毁于辉煌的火海之中。当火势即将完全吞没这象征所有前朝荣耀、财富和光芒的雄伟宫殿之时;当记载着秦王朝所有的兴盛与衰败、欢乐与罪恶的如一本最精美最感伤的史籍般的阿房宫即将化作这夜空的最后一缕青烟时,项羽的狂笑声如闪电雷鸣般响彻并久久回荡于焚毁一空的山麓之间。

项羽将手中的酒樽投掷于火光之中。项羽说,亲爱的亚父啊,你看火光中是什么东西?

微醉的范增答道:是阿房宫。

项羽气势如虹的狂笑声再次贯彻整个夜空。

范增忽然有几分伤感之情,前朝事皆已化作尘埃啊。

陡然间他又添心事。谁将会是主宰沉浮的后继者,在这群雄并起的乱世。咸阳虽已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子婴的人头也已被神勇无比的籍儿砍下。可是,各路诸侯纷争,不仅六国的旧贵族们割据一方,那些趁乱崛起的新生势力亦都暗自跃跃欲试。谁终将成为夺得天下的真正胜者?范增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鸿门宴上那鹰隼似的目光与毒蛇般的躯体。

范增决定再次提醒项羽提防他应该提防的人。他放下酒樽正待开口,忽然呆滞了一秒钟。
仅仅是一秒钟后,老迈的范增蓦的纵身跃起,奋然扑向项羽。

范增不记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怀促使他焕发出年轻武士才具备的强大力量。也没有任何史书记载过,多劫多难的美丽的和氏璧在阿房宫焚毁之夜差一点要被豪气勃发的项羽投入最后的一簇火焰之中。范增迅猛而来的一次鱼跃令狂放中的项羽措手不及。锦盒自项羽的手中跌落在地上,范增扑倒在从锦盒中滚出的玉玺上时,美丽的石头撞痛了他胸前的肋骨,他立刻昏厥过去。

此时此刻,亚父的性命安危在项羽的心中还比不过草芥蝼蚁。那片色彩斑驳的龟甲在阿房宫最后的一缕火焰照耀下,闪现出如远古般神秘的光芒。

项羽匍匐下来。天神啊!天神啊!天神啊!

他不断的这样呼唤着。直至黎明前来,他依然倒伏在阿房宫的废墟旁。对面树杈上的鸟儿开始唱清晨的第一首歌时,只望见一片废墟和废墟旁倒伏的项羽的身躯。
鸟儿唱着:这是一片废墟,这是一片废墟,这是一片废墟。

(四) 洛河神龟

“汉王,您可曾听说过洛水神龟?”

“西楚霸王新近供于彭都庙祠贡案之上的五彩龟甲吗?”

“是的,汉王。在远古洪荒泛滥的年代里,百姓们流离失所。伟大的夏禹临危受命,率众治水,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终于感动了天神。于是有五彩神龟浮出洛水,夏禹自神龟背上的图纹悟出治理天下的九章大法,从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海昌平。”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张良颔首,接道:“洛书龟甲的失踪是远古五帝时代最大的悬案。传闻一说是在夏启登基那一日,龟甲为伯翳之嗣所盗;另一说是防风氏第八代后人行刺少康后盗走龟甲,至此夏朝开始走向衰亡。”

“没想到这龟甲竟然藏于和氏璧之下,成为秦王朝定国之物。”

“伯翳为秦、赵之祖,嬴姓之先啊。”

汉王刘邦沉默了。神龟贡书属于上天的神赐。得龟甲即得半壁天下。难道赢秦的祖先真是自洛书获得顿悟而一统华夏的吗?此刻的刘邦虽然封王汉中,但巴蜀偏远闭塞,雄才难施,对刘邦来讲无异于流放。而项羽近来的声威却如日中天,自封西楚霸王,统领各路诸侯,好不威风。

那个黄沙漫卷的秋日,我将神龟背甲置回锦盒,我将这启蒙远古先人智慧的神赐留给了项羽。于是项羽称霸诸侯,强居彭城楚地。我做的对吗?我还剩下些什么呢?

“汉王。昨晚又有数十名兵士逃亡。”

刘邦重重叹了一口气。远居这巴蜀僻地,兵士们思念关东故园,军营里时常响起家乡的民谣小调,几乎每天都有开小差的。

“汉王,萧相国也跑了!”

“胡说!”萧何是不会弃刘邦而去的,当刘邦还是一介布衣之时就已确信,萧何是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

“还是汉王知晓萧何啊。”踏入大帐的萧何虽面色疲乏,却掩饰不住极度的兴奋。
他朗声道:“汉王,请择吉日设坛拜将吧!”

于是在春天风和日丽的早晨,当劲风吹绿巴蜀漫山遍野的树木之时,南郑城外号鼓齐鸣,旌旗猎猎。年轻的韩信银盔白袍,英姿勃发的登上了三丈帅台。出身贫寒却在军事上天赋异秉的治粟都尉从此开始了他统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的争战生涯。汉王拂髯凝视着被晨风挥舞如银蛇般的韩字帅旗,这帅旗似乎依稀曾见于梦里。多少年前芒砀山下斩白蛇的那个夜晚,昭示谶言的梦里,神谕上说,就是自这样一个银蛇飞舞的早晨,楚汉相争将拉开崭新的一幕。

是夜月光如水。汉王悄然梦回洛水之滨。汉王的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拂,洛河上氤氲缭绕,烟雾缥缈。那一刻五彩神龟骤然浮出水面,龟背上的八角星闪烁着神灵般的光辉。

汉王微阖双眼。他看见八角星如太阳般绚烂的光芒,普照的是天下九洲,山川河岳,万物生灵。

那光芒降临尘世,在每一个崭新的黎明。从盘古开天辟地,到三皇五帝、殷商周秦,直至千秋万世而不老。

他心里默默的说:幸而我只是一介平民。

他是一介平民,他不必垂死挣扎于昨夜那些废墟之上。

神谕说,于此时此地,横扫乌云、明朗乾坤之荣耀将不再属于贵胄王孙。

神龟在阵阵烟雾中无声的隐去。汉王自塌上睁开睡眼,大账外月璨星熠,好清澈的照亮世事的月光啊,汉王慨叹一声。他终于确信只有自己才是真正参悟了神谕。他想像着项羽正跪伏在祭拜神龟的礼坛下,想像着项羽如龟甲般僵硬的后脑勺,于是呼出一口长气,安然入睡。

(五) 血刃义帝

“神勇无比的西楚霸王啊,您的智慧如日月之辉照耀着楚国大地。奉您的旨意,楚国的勇士们已将各国太庙里现存的龟甲带回了彭城。”

项王的大帐中一片跪伏,项王注视着臣子们高高举过头顶的龟甲。

黄河神龟。这土黄色的龟甲来自魏国。在遥远的年代里,神龟潜伏于黄河水底。它神通广大,可滚动巨石,可犁通河床。曾经用它的神力帮助治水的大禹搬动河底的巨石。项王接过土黄色的龟甲,将其置在五彩神龟龟甲的左上侧。

神谕上说我将得到七片龟甲。最大的洛水神龟来自秦国。其余的,必然藏于六国王室手中。

项王将目光转向一扇深绿色的龟甲。那一定是来自齐国。齐在东方,镇国之宝自然属木。传说中这神龟曾在远古出没于穆陵关,保佑着齐国百姓出入平安。这龟甲状若心形,它象征齐鲁大地的心脏。

这片酷似桐叶的龟甲,为何是赭色的?

项王,您可曾听说过桐叶封弟的故事?成王幼时与弟嬉戏,以桐叶封弟。即位后便将晋国封给弟弟。传闻晋国的定国之宝便是这枚成王赠给弟弟的桐叶状龟甲。韩、赵、魏三家瓜分晋国之时,赵襄子不知用什么手段,威逼晋公交出桐叶龟甲。长平之战前夜,龟甲骤然变成赭色,朝野上下皆为之震骇。

项羽摩挲叶形龟甲,那颜色似乎是被热血染过,那颜色将永不退去。长平四十万赵军被坑一早已是上天定数。

项王,韩国的这只刻有甲骨文的烟色龟甲,相传可以用来占卜。这龟甲原为宋国宝物,商汤的后裔们自朝歌携出。后来韩国进攻宋国,占彭城,虏宋君。这占卜龟甲便为韩国所掠。

看这黑色的龟甲,多像北燕丰厚朴实的泥土啊。这是勇敢的楚国士兵潜入燕国,从召公庙前的甘棠树下挖掘出来的。

项羽将六片龟甲拼起,中间最大的五彩龟甲来自赢秦;黑色来自幽燕。绿色来自齐国,赭色来自赵国,烟色来自韩国,黄色来自魏国。

祖业先功俱陨落啊;六国赢秦,皆已化为昨夜长风。

项王,我们还差最后的一片龟甲。

项羽知道最后一片龟甲必定色如焰火。他是火神祝融氏的传人。荆楚祖先留下的龟甲,定然似烈焰般赤红。

项王,最后的一片龟甲,传说由被放逐的义帝藏于牧羊山中。

项羽暴怒,宝剑戳着砚台,咆哮道:“早就猜到是这样的。快快让英布溯流而上,勒令他即刻交出龟甲!”

于是在等待英布从上游归来的日子里,项羽终日面对着那六扇龟甲拼成的图形,东南方缺下的一角令他焦灼不堪。上游不断传来消息,义帝说他真的不知道有什么龟甲。每一个得到这样的消息的傍晚,晚霞都像红伞一样撑起在彭城的上空。项羽忽然恐惧这被滚滚彤云遮罩的黄昏,他仿佛望见赤蛇蹲在红伞之上的某一朵云彩上朝自己哂笑。他想挣脱出来,他知道红伞之外是崭新的天宇,崭新的一如这个群雄辈出的时代。他是这时代当之无愧的英雄,他纵横驰骋,所向披靡。他的力量强大得足以挣脱所有的羁绊,只要这羁绊是他所能看见的。

项羽常常回想起阿房宫上空辉煌的火光。在他的内心永远怀着渴望焚毁这旧世界的冲动。这冲动绝不逊色于赤蛇啊。可是因为你,尊贵的上天的神谕,他对着五彩神龟上的八角星默言,和氏璧才得已苟延残存。

他面对龟甲拼图的神色愈来愈悲伤。他终于醒悟,赤蛇才是神的选择。神谕是这样的不可违背。神谕如宿命一般强大的力量支配着他,就像这乌骓马在灰茫茫的荒原上狂奔,却永远到不了尽头。

项羽的乌骓马面对晚霞发出可以划破长空的嘶鸣。项羽的心中涌出阵阵豪气,马蹄踏过之处,迅速掀起阵阵尘埃乱石,朝天空挥撒而去。项羽心中冷笑,也许我终究是不可以违抗神谕的,但我会是这尘世唯一的英雄,并且永远都是。

当看见项羽自狂奔的马背上再次掷下给英布的十万火急的权杖时,年迈的范增面对西下的残阳发出苍凉的悲叹。

西楚霸王的笑声在范增的耳边响起:“亚父,您该回家颐养天年了。”

返回老家居巢的土路上,范增的马车缓缓前行。那些征战岁月的回忆伴随着他的归乡之路。终于有一天他停下来,背上的毒疽令他疼痛难忍,恍惚中他仿佛看见英布赶回彭城的路上,自人头上滴落的污血被阵阵扬起又落下的黄土所掩盖。范增吩咐马车不必再前行,他知道自己永远回不了家了。

项羽将义帝发出腐臭气味的头颅扔置于残缺的龟甲拼图之上。那一刻,他对这龟甲拼图充满了蔑视。

待续(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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