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紀實文學

倉鼠日記(66)

【哈爾濱市第一看守所】

———2008年11月6日———

大流感讓製作核桃工藝品的生產停了下來,「禿鷹」嚷著把我和「賤賤」這樣的廢物扔到結核間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結核間」就是這層樓的最後一個房間,那裡躺著尚未斷氣的病人,只等著咽了氣就抬出去,在我進來之前還抬走了一個,這裡不起眼的小病都能致人死亡。

「賤賤」是個傻子,根本不會害怕,他說不清自己案子的經過,也無法說明是怎麼殺人的,大家都拿他的智力取樂,從這一點上判斷他是一個沒有完全行為能力的人,他甚至連死刑是怎麼回事都不明白。

從我進來以後,大家故意把他推給我,我也就此承擔起這個照顧的任務。平時家裡給我送的吃喝,在沒被搶之前都盡量給他,日用品也分給他一半用,他的生活基本恢復了正常,甚至比我都要好。

我看他只穿著一套襯衣襯褲過冬,冷了就往別人大衣下面鑽,就把自己的大衣和絨褲給了他,我知道母親還會送進來的。誰給他好東西,他就親誰一口,我告訴他:「你別把自己的衣服收起來,那不一樣還是冷嗎。」他的回答讓我一愣:「你這麼傻呢!」

「賤賤」的傻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他可以進入一種特殊的狀態,他經常給我們表演說誰也聽不懂的各國「外語」並且可以即興做出押韻流暢的詩,他的行為舉止一貫讓人哭笑不得,其精彩程度也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所以賈坤經常拿他窮開心,讓他管勞動號叫爹叫爺,只有我對待他是另外一種態度。

我每天默默等待的是判決書,那張紙決定了我生命減少的長度。「賤賤」已經來了七個月了,還沒有開庭的意思,他的家人遠在山東的一個地方,他過去應該是一個無人牽掛的流浪者,世界上沒人記得有過這個人的存在。

賈坤經常逗他給自己「口活」他說在街頭露宿時答應過別人,他們就圍上去讓他喝一瓶豆奶,他就傻呵呵地喝掉了,那裡面混有「小丹」的精液,他們再用幾袋速食麵逗他,結果他用嘴叼起小丹的那個東西,號子裡發出一片開心的狂笑。

他的行為是無意識的,而其他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管教把他不停地在各監室間調來調去,他就要面對更多的玩弄和毆打,所以每當午夜時分,他都會在睡夢中像狼一樣嚎叫一聲,以此發洩他內心的恐懼。他的大名叫林海鍵,不知道他在不在人世了?

日子一天一天晃過去了,直到今天下午我的審判書終於到了。法庭上見過的那個書記員跟著刁管教出現在視窗,他首先沒有給我判決書,而是非常嚴肅地問我:「你上不上訴?」我回答:「我得先看看判決書是怎麼寫的,我連判多少都不知道,怎麼表達意見啊?」刁管教對我說:「就你這個罪,最少三年。以後還寫不寫了?」

書記員:「你得先說清楚,我才能給你看!」我就蹲在那裡想,怎麼這麼多怪事都發生在我身上,難道我上訴的話判決就會改變?我木然地看著書記員,刁管教接過判決看了一遍,又遞給賈坤看,賈坤看完踢了我一腳:「說不上訴了!」又遞給「大猩猩」看,罵道:「才他媽的半年!」大家都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很多人在罵:「他媽的一個傻逼,連一句感謝話都不說。」「大猩猩」把他踢跪在前面,我說:「那我就不上訴了。」他這才遞給我文件簽押。

目送書記員走了,號裡一片喧嘩。他們走到我跟前說:「你小子行啊,家裡有人吧,判了半年還不感謝政府,你是這裡最尿性的!」不知道這些話是妒忌還是祝賀,反正之後就是勸我五體投地跪地磕頭大呼青天大老爺英明青天大老爺萬歲,我一概不理他們。

可能老天不想讓我死亡,身體神奇地向好轉變。各處的癤慢慢地消退,化膿的地方也乾了,很快地轉為了輕度的狀態,體力也慢慢地恢復了一些,對於我,任何神奇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神總是在最危機的時刻給予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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